從前,周家村有個農夫叫周大壯,人如其名,生得膀大腰圓,一身力氣。他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干活,直到日頭西斜才回家。他的妻子柳氏是個賢惠的婦人,雖然才二十出頭,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年初夏,麥子剛收完,一場雨之后,地里已經種上了大豆和蜀秫,只是隨著禾苗,好多雜草也隨著長了出來,沒過多久,就長了一大片。種過地的都知道,這種草得趕緊鋤,不然影響莊稼的收成。
因此一大早天沒亮,周大壯就和妻子柳氏一起來除草,二人忙了一會兒,周大壯看到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就對柳氏說道:“娘子,這天色不早,你趕緊回去做晌午飯吧!中午送過來,我直接在地里吃,就不回去了!”
柳氏抬頭看了一下太陽,應了一聲,吩咐大壯多喝水,莫中了暑,就回家了。到了晌午時分,柳氏提著竹籃來送飯。籃子里裝著新蒸的玉米餅子、一碟涼拌野菜和一碗綠豆湯。
"當家的,吃飯了。"柳氏站在田埂上喊道,聲音清脆如黃鸝。
周大壯抹了把汗,憨厚地笑了笑:"來了。"他走到田邊樹蔭下,接過柳氏遞來的汗巾擦了擦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些吃,別噎著。"柳氏輕聲說著,從籃子里又拿出一個陶罐,"這是我煮好酸梅湯,在井里冰了一會兒,清涼著呢,趕緊喝。"
周大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滿足地嘆了口氣:"這大熱天的,喝這個真是舒坦。"他忽然注意到妻子手腕上的淤青,眉頭一皺:"爹又打你了?"
柳氏慌忙拉下袖子遮住傷痕,強笑道:"不礙事,是我不小心碰的。"
周大壯臉色陰沉下來:"爹的脾氣是越來越壞了。我是和人過日子,又不是和他,憑什么打你!等我秋收多賣些糧食,咱們就搬出去住。"
柳氏眼中閃過一絲希冀,但很快又暗淡下來:"別說這些了,快吃飯吧,吃完好干活。"
周大壯三兩口扒完飯,抹了抹嘴又回到田里。柳氏收拾好碗筷,臨走時回頭望了丈夫一眼,眼中滿是柔情。
誰曾想,這一眼竟是永別。
下午的時候,柳氏娘家的村子有人捎信,讓她回家一趟,她擔心家里,來不及和大壯分說,就趕回了娘。來人說是爹爹跌了一跤,她看了沒大礙,在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踏著清露回到了婆家。
只是看到放在門口的鋤頭,她很好奇,大壯向來勤快,地里的莊稼跟他的命一樣,恨不得天天操弄,今天這么晚了,他咋還沒有去鋤地呢?
她奇怪地推開門,看到眼前的一幕,當時就驚呆了。
沒多久,柳氏的尖叫聲驚動了四鄰。好事者沖到周家,發現周大壯躺在床上,面色青紫,嘴唇烏黑,已經沒了氣息。柳氏癱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昨天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柳氏抽泣著說,雙手緊緊攥著丈夫的衣角。
周老漢——周大壯的父親,一個干瘦刻薄的老頭,陰沉著臉走進屋。他看了看兒子的尸體,突然指著柳氏厲聲道:"是你!一定是你這個毒婦害死了我兒子!"
柳氏驚恐地睜大眼睛:"爹,您說什么呢?我怎么會害大壯?"
"昨天只有你給他送了飯,不是你下毒還能是誰?"周老漢咬牙切齒,"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好東西!"
村民們面面相覷,有人小聲嘀咕:"聽說周老漢一直不滿意這個兒媳婦...""是啊,三天兩頭打罵..."
周老漢不顧柳氏的哭訴,當即報了官。沒多久,縣衙的差役和仵作很快趕來,他們押走了柳氏押走,帶走了周大壯的尸體,準備驗尸。
公堂之上,縣令張明鏡一拍驚堂木:"周柳氏,你公公告你毒殺親夫,可有此事?"
柳氏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大人明鑒,民婦冤枉??!我與夫君感情甚篤,他對我很好,從未紅過臉,怎會下此毒手?"
周老漢在一旁冷笑:"大人,這毒婦嫁到我家三年未有所出,不孝敬公婆,況且昨日只有她給我兒送飯,不是她還能是誰?"
張明鏡年約四十,面容清瘦,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仔細打量著柳氏,見她雖然衣衫樸素,但眉目清秀,哭得梨花帶雨,不似作偽。再看周老漢,雖然義憤填膺,眼神卻閃爍不定。
"仵作,驗尸結果如何?"張明鏡問道。
頭戴平頂巾,身穿青色圓領衫,腰里系著布帶,腿纏行縢,腳穿早靴,外罩紅色罩衣的仵作上前稟報:"回大人,死者面色青紫,七竅有輕微出血,確系中毒身亡。從癥狀看,是斷腸草之毒。"
斷腸草?堂下頓時一片嘩然。斷腸草可是當時少見的一種毒草,牛羊誤食都會斃命,更別說人了。
柳氏聞言,身子一軟,幾乎暈厥。周老漢大巴掌揮向兒媳,被差人攔下之后依舊破口大罵:“果然是你這個毒婦下的毒。。。。
柳氏連忙分辯:"大人,民婦真的不知道什么斷腸草啊..."
張明鏡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周柳氏,你昨日送了什么飯菜給你丈夫?"
柳氏強打精神回答:"就是尋常的玉米餅,綠豆湯,還有...還有一碟涼拌金銀花。"
"金銀花?"張明鏡眼睛一亮,"金銀花?從哪里采的?"
"是...是田邊新長的,我見長得水靈,就采了些涼拌。"柳氏回憶道,"大壯最愛吃這個。"
周老漢突然插嘴:"大人,她在說謊!我家田邊從不長什么野菜!"
張明鏡沒有理會周老漢,繼續問柳氏:"你可還記得那野菜長什么樣子?"
柳氏想了想:"葉子細長,邊緣有鋸齒,開著小黃花..."
張明鏡猛地站起身:"來人!速去周家田地查看!"
差役領命而去,張明鏡又命人取來紙筆,讓柳氏畫出那野菜的樣子。柳氏雖然不識字,但畫工不錯,很快畫出了野菜的形態。這野草與斷腸草長得極似,叫金銀花,莖、葉、花都可食用。
張明鏡看著畫,眉頭越皺越緊。這時,去田里查看的差役回來了,手里拿著幾株植物:"大人,在周家田埂上發現了這個。"
張明鏡接過一看,臉色驟變:"果然是斷腸草!"
堂下又是一陣騷動。周老漢得意地說:"大人明鑒,這就是證據!這毒婦用斷腸草害死了我兒!"
柳氏面如死灰,喃喃道:"不可能...我采的不是這個..."
張明鏡卻突然問道:"周老漢,你平日可去田里?"
周老漢一愣:"偶爾去看看。"
"那你可認識斷腸草?"
"這..."周老漢支吾起來,"老朽眼拙..."
張明鏡冷笑一聲:"奇怪,這斷腸草長在浙江、福建、廣東、廣西、湖南、貴州等南方諸地,中原少有,你又怎知?"
他轉向了柳氏:“你采野菜時,可有人看見?”
柳氏搖頭:"當時田里就我和大壯兩人。"
張明鏡沉思片刻,忽然拍案道:"本官要親自去驗尸!"
在停尸房,張明鏡仔細檢查了周大壯的尸體。他發現死者的指甲縫里有泥土,嘴唇內側有草汁殘留。更奇怪的是,死者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有輕微的灼傷痕跡,微有酸臭之味。
看到手指的灼傷,他眼前一亮,又前往仵作房,檢看周大壯死時穿的衣服,發現衣襟和袖口都有泥土和草漬。張明鏡喃喃道:"原來如此!"
回到公堂,張明鏡正襟危坐:"本案已有眉目。周柳氏,你確實給你丈夫送了野菜,但那并非你故意下毒。"
柳氏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周老漢,"張明鏡冷冷地說,"你早年在藥鋪做過學徒,認識斷腸草,明知田邊有斷腸草卻不清理,導致兒媳誤采。你兒子之死,你也有責任!"
周老漢臉色大變:"大人冤枉??!老朽確實不知..."
"住口!"張明鏡厲聲道,"本官問你,你兒子生前可說過要搬出去?。?
周老漢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張明鏡冷笑:"看來是說過。你怕兒子離開后無人養老,所以..."
"大人!"周老漢突然跪下,"老朽承認,是我不對。我確實...確實打過兒媳,但絕無害子之心??!"
張明鏡嘆息一聲:"周大壯之死,實乃意外。本地并無斷腸草,不知哪的客商,經過你家田地,撒下了幾粒斷腸草的種子,本來此物在中原極難種活,又恰巧一場梅雨,長出了幾棵,混在與它極為相似的金銀花中,被柳氏采回去,做了涼拌菜。而周大壯吃了含有斷腸草的菜后,感到不適,可能用手摳過喉嚨想吐出來,所以手指有灼傷痕跡。他又在田里痛苦掙扎過,所以衣服上沾滿泥土。"
柳氏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是我害了大壯...是我沒認出毒草..."
張明鏡搖頭:"不全是你的錯。斷腸草與金銀花極為相似,一般人難以分辨。周老漢作為一家之主,又在藥鋪當過學徒,頗識草藥,他天天在田邊轉悠,明知田邊有毒草卻不清理,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眾人一聽嘩然,怎么和周老漢有關系?但一想確實,你說別人不認識斷腸草,他周老漢閑時采藥,怎么可能不識?
這個時候,張明鏡請出了一個證人,正是周老漢前些年當過學徒的藥鋪掌柜。他痛心極?。骸袄现馨?,說別人不識斷腸草,你豈能不識?它在《神農本草經》、《本草綱目》上都有記載,我當時可是明明講過的?!?/p>
“斷腸草雖是劇毒,亦可入藥,治療癰腫瘡毒、跌打損傷、風濕痹痛頗有療效,前年在我店里得了幾株,你到我店里賣藥,我還考過你!”
眼看有人證物證,周老漢再也無法抵賴,他流著淚哭道:“大人,草民知罪,前些日子,我在田邊逛,確實發現野胡蘿卜叢里多了幾棵斷腸草,本想拔了,但想到兒媳喜吃涼拌胡蘿卜菜,她嫁給我兒三年無所出,就想著她吃了,我兒就可以納新婦了?!?/p>
聽到這里,大家這才明白,周老漢雖無心害死自己的兒子,但他心存歹念,未害人終害己。真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p>
最終,張明鏡對此案進行了判斷,周大壯之死,柳氏不識斷腸草,誤采做了涼拌菜。周老漢明明識毒草,卻心存不心,未作處置,但二人均夫毒害周大壯之意,周大壯之死,乃過失殺人罪,按《大明律》,本應二人均判流刑,但念在周老漢孤老,兒媳柳氏孱弱,罰周老漢賠償兒媳柳氏銀錢若干,退回柳氏嫁汝,兩家和離,并責令其妥善安葬兒子。
退堂后,師爺不解地問:"大人為何如此肯定不是柳氏下毒?"
張明鏡微微一笑:"其一,她若下毒,不會用如此明顯的斷腸草;其二,她畫出的野菜與斷腸草有細微差別,說明她確實不知情;其三,死者手指的灼傷和衣服上的痕跡,都表明他是在田間毒發,而非在家中。"
師爺恍然大悟:"大人明察秋毫!"
張明鏡望向窗外,輕聲道:"為官者,當以民為本。審案不能只看表面,要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相。"
后來,柳氏并未再嫁,而是開了個小繡莊,日子漸漸好起來。而周老漢因為兒子的死和村民的指指點點,不久后郁郁而終。每當有人問起此事,柳氏總是紅著眼眶說:"都怪我不認識毒草..."卻從不提公公的不是。
村里人都說,柳氏是個賢惠的女子,只可惜命運弄人。而張明鏡明察秋毫的故事,也在當地流傳開來,成為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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