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去看海

文/何俊鳴

指導老師/孔嘉雯

自然贈予這座城市：縱橫的山川，貫穿的河流，呼嘯的山風；作為人類，我們贈予它一個名字：衡城。

衡城是一座古老城市。破損的城墻皮下裸露的紅磚，孤零零的水泥電線桿，以及灰線蛇一樣的街巷靈巧地在城市間穿行，沒有多少車的柏油馬路，無一不在顯示著它的老舊與空洞。

就是這樣，在無數次逛過超市，無數次在馬路上肆意穿行之后，生于衡城長于衡城的我，成為了現在說不上有多特別的少年。

這一學期如常結束，此刻的天空清而薄，顏色青藍發紫，淹沒了遠處起伏的山體，迎來了一個涼爽的山城傍晚。人民廣場上，左側是清冽凈透貫穿城市的河流，右邊栽滿了一排排綠樹，正值夏天，樹葉層層墨綠，葉面肥厚油亮，在衡城的風中招搖著。

我在人民廣場上走著，身側突然沖出一個剃了板寸頭的小男孩兒，他的伙伴踩著一輛藍色的腳踏車緊緊跟住，笑聲被風卷了去，在這座小城里無限放大。今晚人民廣場的人似乎格多外多，大概是放露天電影的原因吧——前面百來步遠的地方扯起了一塊巨大的銀幕。我瞇著眼，在許多后腦勺中尋找一張爛熟于心的面孔：單眼皮，長而稍彎的睫毛，烏黑深邃的眼睛。我加快了腳步走到她面前。鐘好明顯不一樣了，大概是不穿校服的原因吧。但她身上還殘留許多學生痕跡，諸如簡單干練的馬尾辮，熬夜過了頭的黑眼圈，中指上那個硬而厚的老繭。我有一點點不適應，熟悉里混進來陌生的惶惑。

“畢業了，干嘛不把頭發散下來？”我問。

她搖搖頭，“改不回來了，不扎頭發都不習慣?！彼D了頓，“你今晚要看電影嗎？”

“都來衡城了，不看了吧？或者說，能看什么？”我回答。

“那就走走吧?！辩姾么鸬溃缓笏樟藗€彎，沿著通往河邊臺階最上層的邊緣走。平時河岸邊，夏天會有不少戲水的人，但今天空空蕩蕩，沒了人的河邊空洞起來。

“哎，林逾，”鐘好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從河岸邊收回了視線?！澳愦蛩闳ツ睦镒x高中？”

“廣東吧”，我用力把一顆小小的石子踢進河流中央，它沉進了白色的小小的浪花里，消失了。"我爸媽說要搬出去，去廣東打工，我只能跟著去啊。衡城也沒什么好高中。"我篤定地說。

“外地人能在廣東讀高中嗎？”她帶著一絲懷疑語氣反問我。

“你別問我?！蔽疑ι︻^，心中也有同樣的疑問?！拔抑槐饶愦笠粴q，我也沒出去過。”我倒有些忐忑了——“外地人能在廣東讀高中嗎？”

“讀不了高中，你打算干什么呢？”她又問。

“干什么？"我重復道，“嗯，打工吧——大概?！蔽矣行┎话驳赜靡环N奇怪的語氣答道。

于是鐘好沉默了，我也不再說話。兩個十五六歲的人就這么走著，直到快走出這個人民公園。路況不熟，擔憂安全，到前方沒有路牌的時候，我們自然停住了。

“往回走？前面要出公園了?！蔽姨嶙h，然后就想轉身。但鐘好站在原地，望著公園外的柏油路黯然神傷。

“要不出城走走？上衡橋去。”

“你想過河？”我看著衡橋：老舊的水泥橋墩站在河道中間，試圖阻攔那些奔涌向前的河水，但全是徒勞。“人民廣場另一頭也有路，走那里唄？”

“我們還沒上過衡橋，你不想上去看著么？”看來她已打定主意。

我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衡橋也一下于陌生起來，我又感到害怕了，連衡城——我從小長大的衡城也無意中背叛了我。我該怎么做？連衡城也不熟悉，還能去哪里呢？

可一點也不容我思考，鐘好就一步跨了出去，這不啻于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只好邁開步子跟著，把心中的不安強行壓了下去，專注于眼前的路了。

衡城不大，可再小它也是城。我們靠在了熟悉又陌生的衡橋上，看著這座被恒定地命名為“衡”的城市。

河流從左邊轉了個彎，直沖沖地進入了衡城。河岸兩邊的衡城，高矮不一的樓房亮起了盞盞燈光，在小城里散播光芒。汽車不多，也不見得燈紅酒綠。我們的迷茫與任何人的都不一樣，當一切曾經熟悉的變為陌生，經驗的大廈崩塌，站在時代的入海口，我們該往哪里去呢？

“其實我挺害怕的?！辩姾脙墒纸徊畲曛直?，半趴在欄桿上。

“我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出衡城，不會從學校里畢業?！蔽也蛔杂X地放低了聲音，“但它真來了。怎么辦呢？”

“往前？”她說，“有人說一直往前走會到海邊。別的怎么樣，我不想管。我就是想去海邊著看。我們一起？”

“我們？”我愣了一下，“人各有志，我的理想嘛……我想當作家?！蔽掖鸬?。

“那也沒關系，你要寫小說什么的，到海邊去寫好了，”她竟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身在何方，不知何處去，但我們都有理想，是不是？一直走，一定能到海邊?！?/p>

鐘好削弱了我內心的不安，我心里不那么沉重了。于是我也跳趴到欄桿上，右手支起臉，看著衡城，“我們一起去看海?！?/p>

“那說好了？”她說，“我們一起去看海，我們一起！”

“可以啊！”我的眼睛裝滿了衡城的傍晚的憂傷，那么迷茫。

“那就走吧，看看哪里能從衡城里走出去！”

她說完就轉過了身，在衡橋上跑了起來。我從沒見她跑得那么快！她向迷茫的黑夜跑去，前方有星星點點燈火。我也加快了腳步，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向著燈光，向著光明。

我們正跑著，腳下是衡城，前方仍然為未知。但現在我們不惜一切，用盡全力，也要跑到海邊去。

不見大海，我們不散！

（本文系水緣文學（ID：sywxwk）原創首發，作者：何俊鳴）

作者簡介：何俊鳴，廣東省佛山市嶺南美術實驗中學高一2班學生，嶺雅文學社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