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注會證書從文件柜抽出來那天,我媽正端著剛熬好的銀耳羹推門進來。
“要跳槽?”她勺柄敲著碗沿,“王阿姨家閨女剛升財務主管,你這時候——”
“我不干會計了?!蔽掖驍嗨讣獠溥^證書燙金的“注冊會計師”字樣,“我開了間陶藝工作室,明天去簽門面合同?!?br/>瓷勺“當啷”掉進碗里。她臉上的笑像被揉皺的紙,銀耳羹潑在證書封皮上,洇開一片模糊的水漬。
“你瘋了?”她抓起證書往地上摔,“考了五年的證,說扔就扔?上個月還說要考高級,現在要去捏泥巴?”
我蹲下去撿證書時,看見她的拖鞋尖在發抖。那是我去年冬天給她買的珊瑚絨拖鞋,毛邊都磨禿了。
工作室開張那天,我沒敢叫她。
三月的梅雨季,陶土總黏在輪盤上,我蹲在地上摳泥,手機突然震了震。是我爸發來的視頻——我媽站在廚房,舉著個歪歪扭扭的陶杯,杯身刻著“女兒的工作室”,字寫得像蚯蚓爬。
“你媽偷翻你電腦,學了三天陶藝教學視頻。”我爸在畫外音里笑,“今早把我喝茶的杯子砸了,說要給你當樣品。”
我捏著手機發愣,陶土從指縫里滲出來,帶著潮乎乎的溫度。
梅雨季過去時,工作室接了批企業定制的馬克杯。我蹲在窯前等開窯,手機屏幕亮了——是我媽發來的照片:她坐在我的工作臺前,圍裙系反了,手里捧著個裝陶土的塑料桶,桶上貼著便利貼:“閨女說這土要過篩,媽篩了三遍,手有點酸,但比做賬有意思?!?br/>那天晚上,我在工作室收拾工具,聽見門簾響。我媽抱著個布包進來,身上還沾著陶土,頭發被風吹得翹起來。
“給你帶了飯。”她把布包打開,是保溫桶里的排骨藕湯,“你爸說你總吃外賣,胃不好。”
我接保溫桶時,布包滑落在地,掉出個東西——是被她摔過的注會證書,封皮用透明膠仔細粘過,里面夾著張紙條,字跡是她最工整的小楷:“你小時候捏泥巴,把新裙子弄臟,我罵你。現在才懂,你不是愛玩泥巴,是心里有團火。媽老了,跟不上你的火,但可以給你遞把扇子?!?br/>湯的熱氣漫上來,模糊了我的眼鏡。我看見她鬢角的白發沾著陶土,像落了層細雪。
現在每天開工作室門,總看見門口放著個塑料桶,里面是篩好的陶土。有時候桶邊還擱著盒潤手霜——我媽說,捏陶土手容易裂。
前幾天整理工作臺,發現我媽送的計算器還在抽屜里。那是我考注會時她買的,現在計算器屏幕上貼著張便簽:“閨女,泥巴也能捏出金飯碗,媽信你?!?br/>原來愛不是把人困在安全的殼里,而是像陶土入窯,溫度夠了,裂縫也能燒出釉色。就像我媽,從前總怕我摔,現在卻蹲下來,和我一起往泥里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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