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黃昏,寫字樓的玻璃幕墻正溶解著最后一抹殘陽。電梯下行時我數著樓層,金屬轎廂的鏡面映出無數個西裝革履的自己,像一疊被復印的舊文件。街角報亭的霓虹突然亮起來,驚醒了口袋里持續振動的手機,未讀消息如同蒲公英的絨球,在數字原野上飄向更遠的荒蕪。
我們總是把星辰別在領口,卻忘記每個清晨的粥都需要文火慢煨。母親寄來的臘味在廚房蒸騰出年輪般的水霧,窗欞上的冰花正被暖意洇成水墨。那些被自動續費的云端日程里,是否也該為晾衣繩上的陽光留幾格空白?當洗衣機滾筒里翻涌著白襯衫的浪花,樓下的玉蘭樹正悄悄積攢著來年春天的骨朵。
醫院的消毒水味是另一種月光。鄰床老人數著輸液管的滴答聲,像在復盤一生中漏數的晨昏。他的女兒用保溫桶盛來小米粥,蒸汽在氧氣面罩上凝結成模糊的銀河。此刻才驚覺,健康原是透明的水晶容器,盛著所有來不及命名的珍貴:未讀完的書頁折角,陽臺上瘋長的薄荷,地鐵口賣烤紅薯老人皴裂的笑紋。
正月里的煙花在云端綻放,而真正的年輪生長在晾衣繩微微下垂的弧度里,在保溫杯底沉淀的枸杞褶皺中,在凌晨四點嬰兒忽然安靜的鼻息間。當我們拆開命運遞來的所有禮物盒,最樸素的錦囊里只裝著兩粒種子:一粒叫醒來,一粒叫睡去。
此刻我關掉電腦,看見自己的影子終于完整地落在地面。廚房砂鍋正咕嘟著陳皮紅豆湯,水汽在玻璃窗上畫著無名島嶼。這一年我們或許沒能登上摩天輪看城市夜景,卻終于學會在霜降的清晨,為彼此呵暖冰涼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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