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櫻花開了第三日,我站在陽臺上晾曬剛洗好的襯衫,風掠過濕潤的棉布時忽然想起十年前宿舍樓下的白玉蘭。那時我們總愛把自行車鈴按得叮當響,驚起的花瓣落在后座女孩的淺藍色書包上,她回頭瞪人的模樣像是被春風揉皺的湖水。
老張的面館在胡同拐角第七棵槐樹旁營業了二十二年,木桌上的油漬滲進裂紋里,成了比年輪更深的印記。上周三常穿灰布衫的老主顧推門時,風鈴晃動的節奏比往日急了些——門后站著個戴漁夫帽的中年人,鬢角的白和當年翻墻給他送餃子的少年一樣刺眼。搪瓷缸磕在桌沿發出悶響時,兩個人都看清了對方眼底泛起的潮氣。
江南的梅雨季總讓快遞員小陳膝蓋發酸,卻在某個暴雨突至的傍晚,因為收件人欄里突然出現故鄉小鎮的名字,握著掃碼槍的手微微發抖。紙箱里曬干的蒲公英是母親用縫被子的紅線捆扎的,附著的便簽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背面用鉛筆寫著:你爸說城里的湯里該添些山野氣。
地鐵末班車駛過第五遍時,穿駝色風衣的姑娘終于在第36級臺階坐下。手機屏幕亮起又熄滅的間隙,對面廣告牌的光恰好映出她睫毛上懸著的水珠。當熟悉的青草香從身后漫過來,皮質公文包擦過她發梢的剎那,十七歲那年被風掀起的試卷、教室后排偷傳的紙條、高考前夜操場上的北斗七星,突然都落在攥著車票的掌心里。
你或許也在某個清晨推開窗,看見枝頭的新芽突然舒展了身姿。晾衣繩上的白襯衫鼓起又落下,像極了過去十年間反復折疊又展平的信箋。菜場賣豆腐的婦人多裝了兩塊香干,笑著說春雨前的黃豆特別鮮;圖書館的木質旋梯轉角,穿帆布鞋的男生正彎腰撿起被風吹落的書簽;便利店加熱的關東煮氤氳了眼鏡,卻在霧氣散去時望見玻璃門外舉著糖葫蘆的身影——那支晶瑩的山楂果,裹著和童年一模一樣的糖霜裂紋。
醫院的消毒水味里混進了槐花香,輪椅上的老人忽然松開女兒的手,指著窗外搖晃的樹影咿呀作聲。護士剛要關窗,卻被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攔住。三十年前種下的泡桐正在風里拋灑淡紫色的信物,其中一朵恰好落在床頭泛黃的詩集上,翻開的那頁寫著:“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
林夏在咖啡店臨摹建筑圖紙時,櫻花枝突然輕叩落地窗。抬頭看見舉著單反相機的人正在拍花,卡其色圍巾的流蘇掃過她擱在窗臺的左手背。對焦紅點時取景框微微顫抖,因為鏡頭里穿米色毛衣的姑娘,耳后別著和七年前畢業典禮上相同的珍珠發卡。
春風是重逢的序曲,是思念的具象,是時光的郵差。它裹著茶山的新綠拂過青石板,帶著咸澀的海霧撲向燈塔,卷著敦煌的沙粒摩挲駝鈴,又或者只是掀起你辦公桌角的日歷,露出用紅筆圈住的某個數字。當玉蘭花瓣飄進未關嚴的窗縫,當曬在陽臺的棉被鼓起蓬松的弧度,當孩童的紙飛機撞上你膝頭——那些沒說出口的“再見”,原來都被歲月釀成了“再見”。
此刻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對面花店的老板娘正在整理新到的郁金香。穿校服的男生騎著自行車掠過,車筐里的牛皮紙袋漏出幾縷碧綠的香椿芽。風掀起我的衣角時,信號燈恰好變綠,而百米外的梧桐樹下,有人正把被吹亂的圍巾重新系成記憶中的結。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