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能源基金會低碳轉型項目主任、中國氣候聯合參與平臺專家委員會委員杜譞，復旦大學國際金融學院碩士研究生嵇舟玥

能源低碳轉型中的結構性過剩困局，折射出傳統發展模式與新型能源體系之間的深層矛盾。本文通過構建偏好—制度—技術三維動力機制框架，揭示結構性產能過剩的本質是需求側動力缺失、供給側激勵扭曲與技術演進路徑依賴的嵌套性失靈。破解這一困局須摒棄單維突破的線性思維，轉向構建三維協同的破局路徑。

能源轉型的雙重效用與現實困局

能源轉型效用的經濟—社會雙維價值

能源低碳轉型不僅是應對氣候變化的必由之路，更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提升社會福利的戰略選擇。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協同推進降碳減污擴綠增長，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標志著我國能源轉型已從政策倡導進入全面深化階段。當前，非化石能源發電量占比已接近40%，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活躍度提升，首批碳達峰試點建設啟動，這些進展為下一階段能源轉型奠定了基礎。

全面加快能源低碳轉型具有經濟—社會雙維價值。從經濟效率維度看，能源低碳轉型對經濟增長有顯著的拉動效應。一方面綠色投資和消費需求直接拉動經濟增長；另一方面綠色技術迭代推動全要素生產率提升，間接增強產業競爭力。研究表明，若加速綠色轉型，每年新增3萬億元投資可通過1.5倍的乘數效應拉動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3%，為實現年均5%的GDP增速提供有力支撐。從社會福利維度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能源轉型的健康收益與民生福祉緊密相連，是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心之所向。以當前中國年度二氧化碳排放量約100億噸為基準，若通過持續轉型至2040年實現年排放量降至20億噸，按碳價核算方法（參考歐盟碳價趨勢），15年間累計減排量將產生約50萬億元的健康與環境協同效益。

能源轉型的現實困局：綠色產能結構性過剩

雖然轉型能帶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但實際推進中面臨的一個關鍵現實困局就是結構性產能過剩。能源低碳轉型涉及的關鍵行業如光伏、風電、儲能等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產能利用率低、產品價格大幅下降、行業虧損加劇的結構性產能過剩問題。例如2024年中國光伏行業全行業產能利用率低于50%，硅料、硅片、電池、組件等環節實際產能過剩倍數達2倍以上，行業平均毛利率從2023年的18%~22%驟降至5%~7%，全行業2024年虧損超600億元。

在這種情況下，下一階段的產業政策面臨挑戰：如果為了全面加快能源低碳轉型而盲目使用政策去刺激已經產能過剩的行業，很可能導致行業陷入政策窗口期內非理性擴張，政策窗口期后需求斷崖式下滑，“政策刺激—投資過熱—產能過剩—低價內卷”的惡性循環之中。但同時，行業的結構性過剩并非絕對過剩，產業鏈中的個別環節產能過剩并不代表整體產能過剩，短期產能過剩并不代表長期產能過剩，落后產能過剩并不代表先進產能過剩，國內產能過剩并不代表海外產能過剩。因此，這種“綠色過剩”的悖論，迫使人們必須重新審視轉型動力機制的深層矛盾。

偏好—制度—技術三維動力機制下的產能過剩鎖定

當前新能源產業的產能過剩常被歸因為“技術瓶頸難以突破”或“市場供需錯配”等表層邏輯，而普遍將破解困局的希望寄托于技術創新，例如通過鈣鈦礦電池、鈉離子儲能、氫儲運等技術實現突破。然而，這種分析框架存在根本性缺陷：若技術創新本身受制于偏好黏性（消費者支付意愿固化）、制度慣性（政策工具路徑依賴）與技術鎖定效應（既有產能沉沒成本束縛），則單純強調技術迭代問題就有“倒果為因”之嫌，甚至可能加劇“綠色過剩”的悖論。這些矛盾揭示了一個深層現實：技術供給與市場需求并非線性關聯。當消費者對綠色溢價的有效需求持續低于技術升級閾值，當政策機制默許低效產能擴張，當企業因設備折舊壓力拒絕技術路線切換，技術創新反而可能成為結構性過剩的催化劑。對此，需要構建偏好—制度—技術三維動力機制分析框架，才能穿透“綠色產能過剩”的表象，揭示微觀主體行為如何與宏觀制度環境相互作用，最終形成行業在低水平過剩產能的鎖定。

偏好維度：需求側拉力缺失的底層邏輯

綠色消費偏好的顯示性不足構成能源轉型的根源性微觀阻滯機制，其作用路徑體現為三重傳導：公共產品屬性弱化支付意愿——生態環境作為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使其價值難以完整進入個人效用函數，導致消費者對綠色產品的支付意愿長期偏離社會最優水平；現狀偏差固化消費慣性——即便綠色替代品具備長期收益，初始切換成本的心理權重高估仍強化傳統能源消費黏性；市場信號扭曲企業決策——需求端支付意愿低迷通過價格機制逆向傳導，迫使企業為維持市場份額而轉向技術降級，形成“低成本競爭—低質量均衡”的惡性循環。這一機制的系統性后果在于，政策依賴型需求無法激活市場自發的綠色創新動能，最終導致綠色技術陷入“社會價值創造—經濟價值實現”的斷裂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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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清華金融評論》2025年4月刊總第137期

編輯丨周茗一

責編丨蘭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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