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權主義在國內興起不過幾年,但已成燎原之勢。其中一個表現是,最近幾年各個院校的畢業論文,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女權主題。
女權類文章往往和晦澀混亂的法國理論攪在一起,但比較接地氣、可以清楚分析的也不少。
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議題是家務勞動的估價:比如說,離婚時,家庭婦女因為長期不工作,職業前景堪憂,離婚后生活質量會下降,那么她因為家務勞動而喪失的未來生活質量是不是應該補償?具體如何補償?諸如此類。
有一次答辯,有一位男老師非常痛心疾首地提出了一項反對意見:如果某家庭婦女天天搞衛生,但在他丈夫看來,那些衛生其實根本沒必要搞,這個憑什么還要補償?
這個反駁一看就是結婚之后深有體會的人才說得出來的。當然同居也會出現類似問題。知乎這個男性向的網站常有的一個抱怨是,“我一個人生活時非常簡單,家里不用怎么打理也清清爽爽的。女朋友住進來后東西全塞滿,然后收納來收納去,搞到最后東西放哪了都找不到?!?/p>
這里有兩層不一樣的觀點,一層是說,很多家務的產生本身就是女生帶來的,男生的生活需求很簡單,不需要那么多衣服,那么多瓶瓶罐罐,那么多氛圍營造小物件。潛在的意思是說,如果因此引起了家務,那女性也別抱怨了,這都是為你自己做的,甚至,你需求太多,把家里塞這么滿,還降低了我的生活質量。
另一層更復雜些:有些家務還不是男性生活中不會出現,女性生活中才需要,而是在這些男性看來,這些家務不分男女,本就是沒必要做的,是過度家務。比如東西就這么放著,表面上亂,但其實自己很清楚的,一天到晚收納不僅浪費時間,而且某種意義上反而搞亂了秩序,東西都找不到了。
這兩層意思常常會結合為一個很簡單的抱怨:怎么你事情這么多,簡單點不好嗎?潛在的抱怨是,本來我活得好好的,現在搞這么復雜,我完全是在遷就,或者要幫著做在自己看來沒有意義的家務,或者不做家務被抱怨——但這些本來就不需要做啊,我就想躺著,一會兒讓我拿個這個,一會兒讓我遞個那個我都覺得煩。
由此可以過渡到下一個話題:夫妻、情侶之間是不能講道理的。這個話首先當然是簡單化的,準確點講是,夫妻、情侶之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講道理的。這個話也可以作很多理解,一種小仙女式的理解是,男的要無條件遷就仙女。這種理解當然沒必要認真對待。
我們幾乎都會覺得,“有些事情不能講道理”這話本身挺有道理的。這首先是因為,存在大量無對錯可言的偏好。有些事情,比如說吃水果,你喜歡切開用牙簽一片片插著吃,我喜歡洗干凈整個吃,這兩種選擇好像談不上誰對誰錯,就是個個人偏好問題。其次是習慣。習慣當然有好有壞,但習慣之為習慣,一個特征就是很難改,所以這就好像是一個無可改變的事實前提,只能遷就。
不過關于習慣,會產生很多pua話術。習慣真的沒法改嗎?甚至于說,這真的是你的習慣?你在領導面前怎么就沒這么多臭習慣?此外,遷就的話,是不是應該彼此遷就,而非單方面遷就?憑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按你喜歡的來?
造成不能講道理的情況可能還有很多,我們抽象概括下就是,某些事情,也許在某種超級理想的條件下有道理可講,現實中的人理性能力、意志力有限,因此說道理是沒用的。這種情況下,我們要訴諸一種高階的道理,也就是說,就這些沒法講道理講明白的事情,提出合理的解決辦法。
關于習慣,抽象的應對辦法前面已經講了:盡量改,不要總是以改不了為理由放縱自己折磨他人。有些確實改不了的就遷就包容,但必須是相互遷就包容。
更復雜的是那些似乎超越了對錯的偏好。說到這個,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東西可以講。很多人在一起生活之前會擔心,自己的政治立場之類的和伴侶不同,會不會影響未來的生活?但其實,這些在實際生活中影響真不大。大的反而是一些表面上雞毛蒜皮的事情。
比如,你是愿意花五分鐘走扶梯,還是花四分鐘擠在人群中等升降電梯,然后花一分鐘擠在更密集的人群中上/下去?如果只要等三分鐘呢?有些人,可能天生就討厭等待,討厭密集的人群,寧可多花時間多走點路,但一路都可以體驗寬敞自在和自我可控的感覺,有些人則是能少走幾步就少走幾步,多等會兒或者擠擠都無所謂。
比如,一個不僅引發伴侶矛盾,還常常引發寢室矛盾的話題是,要不要/要多頻繁地開窗通風?有些人覺得室內的污濁空氣簡直無法忍受,有些人,特別怕外面空氣進來,不是冷了就是熱了。甚至于喜不喜歡鳥鳴雨聲也會引發爭吵,有些人覺得風和日麗開點窗停下鳥叫很愜意,有些人覺得吵死了吵死了。此外還有燈光的亮度,空調的溫度等等。這些偏好,有些是每個人、不同性別的生理特征決定的,更多的是從小的生活環境塑造的。
還有一個心理實驗可以說下,這個實驗大概可以概括很大一類偏好差異:下雨了,如果家里只有兩把傘,一把有一個大洞,你把有若干個小洞,你選哪把?不同的選擇意味著不同的性格特點,由此會產生很多分歧。比如哪個家具有點小問題,但不影響使用,是不是要立即修?
回到家務勞動的問題,這里的“偏好“差異就是,要做多少、具體做哪些、做到何種程度的家務。每一個細節都可能產生差異。
這里必須引入一個挺重要的判斷:辛苦付出本身其實并不怎么讓人難受,特別難受的是付出的不公平感。
關于家務勞動,爭吵的關鍵不只是“我做了這么多”,而是“我做了這么多,而你……”
關于公不公平,背后的判斷就是一種合理的夫妻分工。男主外、女主內,這很大程度也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付出,雖然是不同領域的付出。如果男女雙方都工作,那么家務也就需要男女分擔了,不然不公平。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很容易把是否公平理解為是否平分了家務勞動。但如文章開頭所述,問題遠比這復雜。如何分家務勞動是個很簡單的數學題,如果雙方特別是男方通情達理一點,這完全不難做到,不至于一天到晚引發矛盾。真正難的是關于“要做多少、具體做哪些、做到何種程度的家務”的判斷。
回到文章開頭男性的抱怨:很多事情都是你搞出來的,完全沒必要,你愛做就做,不要強迫我也來做,我不嫌棄你占用太多家中空間就不錯了。
女性會覺得,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以為維護一個舒服的居家環境真的有那么容易嗎?很多活你根本看不到,但卻享受了。
這兩種反駁都很重要,都代表了不同的性別視角盲區。
這里的討論反過來有助于我們思考更為一般的“偏好協調”問題。我們可以看到,表面上好像沒什么道理可講的偏好,其實是可以合理追問的:真的有必要嗎?真的沒必要嗎?我們總是太容易低估理性可以管轄的范圍,有時候是真的低估了,有時候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占理,于是樂于宣告這就是沒法講道理的。當然,確實有一些偏好沒有對錯可言。此時,我們只能訴諸公平和尊重,彼此遷就而非只遷就其中一方的偏好。
最后的沖突可能會變成這樣一種沖突:一方喜歡按本能生活,一方喜歡按理性生活。這個沖突之所以根本,是因為我們找不到更高的標準來解決沖突了。
不過“按本能生活”也可以分出好幾種意思,其中一種意思和按理性生活不矛盾,它指的是,任何問題上都大動腦筋本身就是不理性的,有些事情遵從本能恰恰是理性的。
和理性生活矛盾的是,在應該使用理性的問題上也拒絕理性的介入。此時我們能做什么呢?你當然可以批評他不理性,但這個批評對他不會產生任何觸動,因此沖突解決不了了。
但這種詭異的沖突其實非常少見。人際生活中,絕大多數都是簡單的pua邏輯套上了一些看似深刻的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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