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以廣東省韶關市曲江區南華寺為背景虛構創作。
道光年間殘冬,南華寺西麓的石板路積滿積雪,十三歲的小沙彌覺遠跪在半山亭檐下,手指蜷縮在破舊的衲衣袖中,將供佛的檀香掰斷成小段。
他今晨奉師父之命去山下化緣,卻在渡江時遇見個穿赭袍的旅人。那人將油紙傘插在泥濘里,從褡褳掏出一塊干硬的麥芽糖,
"小師父莫急,待我講個故事你再走可好?"
旅人指著遠處的曹溪水說,二十年前,這里的香客常能見個藍衫女子倚著琵琶橋欄桿。
每年三月三,她總在放生池邊放生一尾錦鯉,直到有一夜漲潮,橋頭的石獅子嘴里,飄出她浸滿水銹的玉佩。"她可是你佛堂壁畫上的觀音?"
小沙彌眨著褪色佛珠問道。旅人卻望著經幡低語:"她喚我張生時,寺里的牡丹正開到荼蘼......"
話音剛落,江風驟起,吹散半山亭檐角懸著的木魚,驚醒了蜷縮在青磚縫里打盹的老貍花貓。
回寺途中小沙彌總覺有雙眼睛跟隨。
渡江渡船的艄公正敲著梆子,卻見對岸晃過盞寫著"明臺"的燈籠。他追著光影望去,渡船尾槳攪起的漣漪里,隱約漂著塊殘缺經卷,泥金文字拼出"故人歸處"。
艄公猛搖頭甩去水霧,槳架上的水葫蘆卻在搖晃中顯出張生的面容。
當晚霜華壓頂時,覺遠扶著師父的禪杖夜巡藏經閣。
閣樓第三重檐角的風鈴突然大作,他摸到震落的經頁,發現那夜張生講的故事,竟原封不動地出現在《法句經》夾縫——"昔時有比丘尼,持蓮瓣過江,船覆時見水底有城中燈火,呼曰‘我隨此光’三日后,燈滅人空"。
晨鐘乍響時,師父推開房門,看見徒兒正對著水缸發怔,缸底沉淀的青苔間,分明用紅漆描過同樣的渡口文字。
暮春香會時,覺遠在六祖殿發現供臺上多了尊未完成的木雕,刀痕深峻的蓮花座上,依稀刻著"明臺"二字。
他望向西南方佛塔林,忽見暮靄中閃過道粉衫身影。繞過菩提樹轉角,粉衣已化作朵枯萎玉蘭花,黏在斑駁墻垣。花瓣間墜著的紙錢,被風掀開半角,隱約可見背面寫著"順治十七年庚子"。
七夕法會那夜,覺遠在禪房油燈下展閱師父珍藏的《楞嚴經》,燭火忽明忽暗間,映出幅山水畫。
水墨氤氳處,個藍衫仕女斜倚云母屏,身旁擺著張焦尾琴。他伸手拂過畫面,指尖拂過畫紙的剎那,琴弦嗡然作響,窗外傳來竹林搖曳聲,驚起檐下銅鈴齊鳴。
東方既白時,師父掀開門簾看見徒兒仍對著畫卷發怔,而那幅紙面竟泛起水跡,緩緩暈開成首七言絕句:"曹溪水月憶前塵,梵唱隨風繞塔鈴;莫問玉簪何處墮,佛門無處不浮生。"
霜降日清晨,覺遠清掃伽藍殿時,發現供桌案幾落滿銀杏葉。
每片葉脈都顯出字跡,連成一篇《無量壽經》。當他拂去最后一片殘葉,殿后竹林突然簌簌作響,竹葉間竟飄出張褪色信箋。
箋紙折成飛鳥模樣,展開后正是張生筆跡,末句寫道:"師姐遺珠,當托渡船還愿;吾身化鶴,唯盼佛光照臨。"
落款處,分明畫著個殘缺的觀音法相,眉心一點朱砂,在晨光中顯出"明臺比丘尼"五個字。
冬月廿三,覺遠在藏經閣頂翻整藏卷。戌時三刻,雷州半島浮來的云霧漫過舍利塔,他忽然看見藍衫女子倚著千佛塔向東眺望。
待他沖出閣樓時,塔前臺階上殘留的,是串新鮮的油紙傘水漬,傘緣還綴著顆半融的雪珠,映出塔身上同樣的浮雕圖案——七朵綻開的青蓮,中央一朵殘破處,分明是顆女子朱砂痣的形狀。
次年谷雨,覺遠扶著師父走出南華寺。山門外飄著片竹葉,葉脈間分明刻著"明臺法愿已了"。
他們沿著曹溪信步,只見溪邊柳樹下停著艘空畫舫,船艙內鋪滿枯荷——每片荷葉邊緣,都卷曲成字,串起來正是《金剛經》末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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