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抱養的,是在十三歲那年。
那天我蹲在巷口啃冰棍,聽見王嬸跟張姨咬耳朵:"李芳那閨女啊,跟她長得一點不像......"
冰棍滴在鞋面上,我忽然想起每次開家長會,同學總說我媽太顯老。
養母李芳在巷尾開裁縫鋪,拇指根磨出硬幣大的繭子。
那天我攥著半融化的冰棍跑回家,看她正就著臺燈補一條開線的西褲。
縫紉機"嗒嗒"響著,她抬頭時,我突然喊:"媽,我是不是撿來的?"
針尖猛地扎進指腹。她慌忙把手指含進嘴里,血珠滲出來,在布料上洇開小團紅。
沉默很久,她從樟木箱底摸出塊羊脂玉佩,水頭足得能照見人影:"你親媽留下的。"
再見到親生父母是在十年后。那天我剛給李芳敷完治風濕的膏藥,門鈴突然響了。
穿西裝的男人舉著跟我脖子上一模一樣的玉佩,旁邊站著戴珍珠項鏈的女人,眼睛紅得像熟透的李子。
"念念,"女人伸手想摸我頭發,我下意識后退半步,撞得李芳端來的茶盤叮當響。
"當年家里破產,你奶奶非讓送養......現在我們在深圳有三家公司,你弟弟去年出了車禍......"
"所以需要我回去繼承家業?"我盯著她腕子上的翡翠鐲子,那成色夠給李芳換臺新縫紉機。
李芳突然把茶盤重重擱在桌上,玻璃杯底磕出裂紋:"當年是你們簽了斷絕書的。"
男人掏出支票簿,筆尖懸在半空:"我們會補償......"
"不用補償。"我摘下脖子上的玉佩,放在李芳粗糙的掌心里。
她指尖還留著年輕時為我趕制演出服,被熨斗燙出的疤。
那年我想要白紗裙,她熬夜縫了整宿,天亮時把綴滿小亮片的裙子塞給我,自己卻在縫紉機前睡著了。
"念念,"女人突然拔高聲音,"你弟弟的骨髓配型......"
"夠了!"李芳猛地起身,后腰的舊傷讓她踉蹌了下。
我慌忙扶住她,她從抽屜里扯出泛黃的收養證明,摔在桌上:"當年你們把孩子扔在醫院門口,是我抱著她在派出所跪了半宿才落上戶口!"
屋里突然靜得能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不是"家里破產",是他們嫌我是女孩。
李芳的咳嗽聲打斷思緒,她正用袖口擦眼角。
我看見她鬢角新添的白發,突然想起上周她偷偷去醫院,病歷本上寫著"疑似白內障"。
"抱歉,"我扶著李芳在沙發坐下,沖那對夫妻笑,"我只有一個媽。"
男人還想說什么,女人拽了拽他袖子,兩人臨走時,玉佩被留在玄關柜上,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夜里,李芳摸黑進我房間,往我枕頭底下塞了個布包。
我裝睡,聽見她嘆氣:"其實早該告訴你......你親媽臨走前塞給我兩千塊,說等你長大......"
我攥緊床單,指甲陷進掌心——原來她不是不知道,原來她把錢都攢著,原來她才是那個被虧欠的人。
窗外下起小雨,我摸到李芳放在我床頭的熱水袋,還帶著體溫。
玉佩被我收進樟木箱最底層,上面壓著李芳陪我復讀那年,寫滿鼓勵話的筆記本。
血緣是塊冷玉,可養我的人,把心焐成了暖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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