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老張頭裹著破棉襖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突然聽見"哇——"的一聲，跟小貓叫似的。

"老婆子，你聽！"老張頭扒開雪堆一看，好家伙！藍布包里裹著個奶娃娃，小臉凍得發紫，嘴唇都烏了。

張婆子趕緊把孩子揣懷里："作孽喲，這大冷天的……"

兩口子一合計，反正家里缺個干活的，就當撿個免費勞力。

這孩子取名春草，意思是像野草一樣好養活。

可誰能想到，這株"野草"日后能有那么大造化呢？

（二）

人人都知老張家多了個閨女，說是閨女，其實就是個干活的小長工。打從會走路起，春草就開始幫著干活了。

春草八歲那年，冬天特別冷。

這天雞還沒叫，她就像往常一樣提著豁口鐮刀出門割豬草。

身上那件夾襖啊，補丁摞補丁。風一吹，里頭的稻草柳絮"噗噗"往外飛，活像個會走路的雞毛撣子。

"阿嚏！"春草揉了揉凍紅的鼻子，從地上抓了把雪塞嘴里。

昨晚上就喝了半碗弟弟吃剩的稀粥——至于早飯，那是別想了，養母說了，豬草割不夠就別想吃飯。

山坡上的草都被雪蓋住了，春草跪在地上，用豁了口的鐮刀一點點刨。

突然腳下一滑，"哎喲媽呀！"

整個人骨碌碌滾下山坡，腰正好硌在一塊尖石頭上。

春草疼得直抽氣，撩開衣服一看，好家伙！血呼啦一道口子，月牙形的。

回家后，養母看了眼傷口，居然樂了："幸好沒劃臉上，不然以后怎么嫁人！"

順手扔給她半塊硬饃饃："吃吧，別餓死了。"

春草不知道，她硌著的那塊"石頭"，其實是只修煉百年的田螺精。

這田螺精本來渡劫失敗快死了，被春草的血一沾，反倒撿回條命。

"恩人吶！"田螺精記住了那月牙形的疤，"等我修成人形，一定報答你！"

（三）

一晃十年過去，春草出落得水靈靈的。

養父母樂開了花——這么俊的閨女，能賣個好價錢！

"程老太爺出二十兩銀子，要討你做第十八房小妾呢！"養母笑得見牙不見眼，"雖說七十多了，可人家是鎮上的大戶！"

春草咬著嘴唇不說話。她知道，弟弟要去學堂，家里正是缺錢的時候，而這筆賣身錢起碼夠全家吃半年。

出嫁那天，養母破天荒給她梳了頭，還借來件紅嫁衣。

春草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突然"噗嗤"笑了——這臉上抹的胭脂，活像猴屁股！

坐在程家派來的花轎上，春草發起了呆，看著路邊熟悉的景色竟有幾分不舍。人人都說養父母太苛待她，但她十分知足，若是沒被撿回來，她早就死在那個雪天里了。

轎夫們喝得醉醺醺的，走到河邊時，一個不穩，花轎一歪，"撲通"栽進了河里！

春草在水里撲騰，突然被一雙冰涼的手穩穩地托住。

等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貝殼做的床上，屋里飄著魚湯的香味，這屋子還很精致！

"恩人醒啦？"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端著碗過來，"喝點魚湯暖暖身子。"

春草這才發現，這屋子竟是在一只巨大的田螺里！屋里陳設卻和凡人家里一樣，日常用具應有盡有。

更神奇的是，少年指著她腰間的疤說："十年前你救了我，現在該我報恩了。"

（四）

春草就這么在田螺屋里住下了。

阿田——就是那個田螺少年，對她好得不得了。

"嘗嘗這個！"阿田變戲法似的端出盤炒田螺，"我自己養的，可肥了！"

春草吃得滿嘴流油，她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在養父母家，她連田螺湯都喝不上，只能啃硬饃饃。

夜里，春草偷偷抹眼淚。

阿田看見了，變出個會發光的小貝殼："別哭，我給你講海底的故事……"

春草知道少年是真心待她好，于是把心里話和他說了："你會變銀子不？我爹娘還等錢用呢……"

阿田撓撓頭："我們水族最忌諱偷盜……不過我可以教你編漁網，保準比種地掙錢！"

（五）

雖然養父母對她不好，春草還是惦記著他們。她讓阿田幫忙，半夜把米面放在養父母家門口。

"你呀，就是心太軟。"阿田搖頭，但還是幫她送了。

有一天，春草偷偷回村，看見養母在井邊捶腰："這老腰啊……挑水都費勁……"

夜里，阿田幫著把兩個大水缸送到張家門口，還放了條大鯉魚。

春草躲在草垛后，聽見養父說："莫非是春草那丫頭……"

二老都知道程家花轎把新娘子摔沒了的事，因為一直沒找到尸首，大家都說是新娘子借機逃跑了。

養母摸著大鯉魚禁不住哭了："早知道春草這么孝順，咱不該賣了她啊……"

（六）

那年發大水，田螺被沖走了。

阿田受傷變不回人形，春草就把他揣在懷里，走了三天三夜找新家。

路過土匪窩時，春草把鍋灰抹臉上，裝成要飯的。

有個土匪掀她包袱，阿田悄悄伸出鉗子——

"哎喲！這丫頭包袱里有螃蟹！"土匪捂著手跑了。

"你傻啊！一個姑娘家跑出去！"后來恢復人形的阿田紅著眼睛說，"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

春草笑了："我有田螺護身符，不怕！"

（七）

洪水退去后，阿田在河邊蓋了間小屋。

成親那天，春草穿著自己縫的紅嫁衣，阿田撈了最肥的田螺待客。

"一拜天地——"村里的老秀才來當司儀，喊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二拜高堂——"

春草朝養父母家的方向拜了拜。

遠處，老張頭和張婆子抹著眼淚，手里還拿著春草偷偷送的新棉襖："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對她好些……"

（八）

如今春草和阿田有了三個孩子。大兒子在鎮上開了間"田螺香"鋪子，生意紅火得很。

每當月亮升起，春草就給孩子們講田螺姑娘的故事。

不過她總說："咱們家的田螺啊，是個俊小伙！"

阿田在一旁笑瞇瞇地補一句："還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小伙！"

有次春草腰疼病犯了，阿田連夜下河撈田螺："聽說田螺殼磨粉能治腰痛……"

結果被螃蟹夾了手，疼得直蹦跶。

春草一邊給他包扎一邊笑："你個傻田螺，我是當年摔的舊傷，又不是真疼……"

（九）

這年冬至，春草正在家包餃子，突然聽見敲門聲。

開門一看，養父母提著籃子站在門口，里頭是攢了半年的雞蛋。

"閨女……"張婆子話沒說完就哭了。

原來弟弟中了秀才，把當年賣春草的錢還給了程家。

阿田趕緊把人讓進屋，春草添了雙筷子。

吃著熱騰騰的餃子，老張頭紅著臉說："當年……是我們虧待你了……"

（十）

后來村里遭旱災，春草和阿田把存糧分給鄉親。

最奇的是，凡是他家送去的米缸，第二天準會多出半缸米！

有人說看見阿田半夜往缸里扔小田螺，天亮就變成米了。

春草聽了直笑："凈瞎說！那是我家阿田力氣大，半夜去遠處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