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張翠花，今年五十八了，小學畢業(yè)。要說文化，那真是沒多少，擱在過去，也就是個睜眼瞎。

嫁到老王家三十多年，伺候老小，沒享過一天福。我男人王建國，在鎮(zhèn)上的農(nóng)機站上班，一個月也有那么點退休金，按理說日子不算差，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重男輕女。娘家那邊，我爹娘就偏心我弟弟，好吃的好喝的都緊著他。

我結(jié)婚的時候，陪嫁少得可憐，就那么幾件舊家具和幾床被子。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嫁到老王家就能擺脫這種日子，誰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我家老頭子，王建國，看著老實巴交的，其實骨子里也重男輕女。結(jié)婚后，頭胎生了個女兒，他那臉色，比鍋底還黑。

那時候計劃生育抓得緊，好不容易等到政策松了，才生了兒子王偉。從那以后，我在這個家的地位才算稍微好了一點，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永遠都是圍著鍋臺轉(zhuǎn)，伺候他們爺倆。

02

要說這事兒，還得從1979年說起。那時候，我剛嫁進王家沒多久，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我媽心疼我，偷偷塞給我一些錢和布票，說是給我做幾身新衣裳。那些東西，在當時可是值不少錢，也算是我的體己了。

有一天，我公公婆婆把我們兩口子叫到堂屋，說是家里有件大事要商量。我當時心里就有點打鼓，總覺得沒好事。

果然，公公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說：“建國啊，你大哥家的建軍，今年高考落榜了，想復讀一年，爭取明年考個好大學?！?/p>

我的大伯，王建黨，那可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堂哥王建軍，從小學習就好，是我們王家的希望。我知道他們家為了供堂哥讀書，日子過得有多艱難。

“爹，這是好事啊！”王建國趕緊接話，“建軍能考上大學，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是啊，”婆婆也跟著幫腔，“可是，復讀一年，要不少錢呢！你大伯家現(xiàn)在拿不出這么多錢。”

我聽著這話，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果然，公公接著說：“我們家現(xiàn)在也不寬裕，但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建軍的前途給耽誤了。翠花，你陪嫁帶來的那些東西，能不能……”

我當時就愣住了，心里一陣委屈。那些東西，是我媽省吃儉用給我攢的，是我在這個家唯一的依靠?？墒?，我看著公公婆婆那期盼的眼神，又看著王建國那猶豫的樣子，我心軟了。

“爹，娘，那些東西，我拿出來就是了?！蔽乙е勒f。

就這樣，我的嫁妝，被我公公和大伯換成了堂哥王建軍的復讀費。那時候，我心里真是五味雜陳，既為堂哥高興，又為自己感到委屈。

后來，堂哥王建軍果真考上了大學，還是個重點大學。我們王家，也算是出了個大學生，風光得很?？墒牵业娜兆?，卻更加艱難了。

過了幾年，計劃生育政策放寬，我終于生下了兒子王偉。王建國高興得合不攏嘴，對我也比以前好了一些?？墒?，好景不長，王偉從小就體弱多病，三天兩頭往醫(yī)院跑，花了不少錢。

有一次，我?guī)е鮽トユ?zhèn)上的醫(yī)院看病，正好碰到了堂哥王建軍。他穿著體面的西裝，開著小轎車，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他看到我，倒是很熱情地打招呼：“翠花嬸，你也來看病??？這是偉偉吧，都長這么大了！”

我尷尬地笑了笑，心里卻很不是滋味。想當年，我犧牲了自己的嫁妝，供他讀大學，如今，他功成名就，我卻還在為兒子看病發(fā)愁。

“建軍啊，你現(xiàn)在真是出息了，”我忍不住說，“嬸子當年，可是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來供你讀書了?！?/p>

堂哥聽了這話，臉色微微變了變，支支吾吾地說：“嬸，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堂哥王建軍除了逢年過節(jié)送點禮，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表示。我心里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說什么。畢竟，人家現(xiàn)在是大學生，是大老板，可能早就忘了當年那點事了。

真正讓我寒心的事情，發(fā)生在幾年前。那時候，王偉也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我們家辛辛苦苦攢了點錢，想給兒子買套房子，可是還差不少。我就想著，能不能找堂哥借點錢，等以后寬裕了再還他。

我鼓起勇氣，給堂哥打了個電話，把我的情況跟他說了。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說：“翠花嬸，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我也沒多少錢。要不，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吧?！?/p>

掛了電話，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知道，當年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報答我的堂哥，怎么會變得這么冷漠無情。

更讓我氣憤的是，我大伯和大媽，也一直沒有提過當年嫁妝的事情。他們明明知道，當年我為了供堂哥讀書，犧牲了自己的利益，可是他們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前幾年，大伯去世了，大媽也老了，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堂哥就把她接到了城里，請了保姆伺候著。我看著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里更加難受。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跟王建國抱怨了幾句。沒想到，他卻說：“翠花，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還記著這些事干嘛？建軍現(xiàn)在也不容易，你就別跟他計較了。”

我聽了這話，更加生氣了：“王建國，你說的輕巧！那是我媽留給我的東西，是我在這個家唯一的念想！你憑什么替他們說話？”

我們兩口子吵了一架，誰也不理誰。我一個人躲在屋里，越想越委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03

后來，我慢慢地想通了。人啊，不能總是活在過去，要往前看。雖然我犧牲了自己的嫁妝，成全了堂哥的夢想，但是，我也不能因此就否定自己的人生。

再后來，我跟王建國商量，把老家的房子給賣了，在鎮(zhèn)上買了套小房子。雖然不大，但是也夠我們兩口子住了。王偉也找到了工作，娶了媳婦，日子過得也算安穩(wěn)。

過年的時候，堂哥王建軍帶著一家人回老家，來看望我們。他給我和大媽都包了個大紅包，說是感謝我們當年對他的幫助。

我看著堂哥那誠懇的眼神，心里也釋然了。也許，他不是不想報答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也許，他一直都在心里感激我，只是沒有表達出來。

人生就是這樣，有遺憾，也有美好。雖然我的嫁妝沒了，但是，我卻收獲了親情，也看到了堂哥的成功。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這些年，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拿出嫁妝，堂哥是不是就考不上大學了？如果堂哥沒有考上大學，我們王家的命運又會是怎樣？

我不知道答案，也許，這就是人生最大的魅力吧！永遠充滿未知，永遠充滿可能。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也快要退休了。我想，等我退休了，就去學跳廣場舞，去公園里遛彎，好好享受我的晚年生活。

至于當年那點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畢竟，大伯一家，得用兩輩子來記住這份情，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