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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86
何為良師
陳忠實
(接上文)
稿子寫成心里又有點不踏實,主要是內容。這篇小說寫一位挨整受冤的農村基層干部,以博大的胸襟和真誠的態(tài)度對待過去整他的“冤家仇人”,矛盾甚至很尖銳。寫成后我又有點躊躇,當時正是傷痕文學如苦水怒潮般洶涌,控訴禍國殃民的“四人幫”,社會生活中亦是平反冤假錯案剛剛激起社會各階層強烈反應的普遍性情緒,圍繞著“四清”運動的矛盾,農村社會的新的矛盾和社會心理也很尖銳和復雜。這篇小說以這樣的人物出現(xiàn),會不會引起誤解?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帶著稿子去找老朋友張月賡,讓他給看看,以較為客觀的眼光給我把握一下。
張月賡還住在西安晚報社的兩層簡易居室里,一大間屋子沒有隔間,既是臥室也是書房又兼著會客用。部隊作家丁樹榮已先在座,見面自然都很高興。我說了事由,便拿出剛剛寫完的稿子,二人連續(xù)著讀了,對我申明的擔心以為是多余。丁樹榮很熱情,說他和老呂很熟悉,正好還要去找老呂,可以替我捎帶上稿子。我就把稿子交給丁樹榮,夾沒夾一紙給老呂的短箋已經(jīng)忘記了。我第二天就下鄉(xiāng)參加夏收勞動去了。
從把稿件交給丁樹榮那天起,恰好一周時間,《信任》便在《陜西日報》的文藝版面上刊出了,時間是一九七九年六月三日。這是我自有投稿生涯以來發(fā)表得最快的一篇作品。我聽到了我周圍的熟識的行政干部的議論,尚不敢完全輕信,以為可能有更多的鼓勵的因素。又過了大約不足半月,我剛剛從鄉(xiāng)下參加夏收勞動歸來,又接到呂震岳一封信,意思說作品發(fā)表后引起普遍反響,已收到不少讀者來信,讓我到報社去看看那些讀者來信的評說。
我心里便有點按捺不住,騎上自行車繞大雁塔那條路奔東大街的陜報去了。似乎是一種潛意識,我尤其看重讀者的反應,想聽聽文學圈以外的各個階層各種職業(yè)的讀者的評說,直到今天依然是這種心理。這應該是我第二次和呂震岳見面,老呂對我似乎已經(jīng)是老早的熟人一樣隨意了。記得我見他第一面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說話的高嗓子大調門。這回在他的編輯桌旁,不僅依然這樣說話,笑聲同樣是高腔大聲,用暢快用爽朗這些詞來形容似乎總不到位。他的情緒很興奮,完全是一種編發(fā)了一篇引起普遍反響的稿子的由衷的快慰。他一邊給我述說著丁樹榮怎樣捎稿給他,他讀后的感覺和抓緊處理稿子以促使其盡快見報;一邊用右手頻頻做著手勢。我是深深地被感染被感動了的。一個職業(yè)編輯,一位長我起碼十歲的老兄,毫不掩飾他的興奮之情,像年輕人一樣手舞足蹈著高聲敘說著哈哈大笑著,給我一種赤誠熱心而不無天真的強烈印象,他隨之把一摞讀者來信取出來交給我,感慨地說,看看,剛發(fā)表十來天,來了多少信說這個作品。我一封一封讀著那些從全省各地發(fā)往報社的信,禁不住眼熱欲淚。不完全因為他們對我的一篇小說說了怎樣的好話,更多的是我太需要他們對我的“信任”了。因為那篇寫反“走資派”的小說造成的不良影響,我企圖以新的創(chuàng)作來挽回,挽回那些可能棄我而去的讀者,重新建立我和讀者的真誠的信賴。那一封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向我證明了最基本的這一點,正是我最心虛著企望充實的一點。然而其中有一封信,以不屑的口氣評說《信任》,更以不屑的口氣譏諷著我,說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寫過適應時風的小說,現(xiàn)在又倒過來寫什么《信任》,等等。我以為他說的是基本客觀的事實,他肯定讀過我過去寫的幾篇以階級斗爭為主調的短篇小說。不屑的譏諷的口吻不是批評的關鍵,亦可促使我更進一步做人生和文學的反省。這些信后來由老呂選發(fā)了三篇,在《作者·讀者·編者》專欄里,我也看到了。有趣的是十五六年后,我躲在渭南一家招待所里寫幾篇應急的短文,有天晚上賓館(招待所)經(jīng)理來和我聊天,說那三篇被選發(fā)的讀者來信中,有一篇是他寫的。他寫那篇讀后感式的信的時候,正在渭南地區(qū)所轄屬的一個縣的水利局工作,接近基層農村,強烈地感覺到,因為幾十年階級斗爭擴大化給許多無辜的群眾和優(yōu)秀的基層干部造成的傷害,在實施平反冤假錯案的過程中,又出現(xiàn)了新的矛盾和對立,甚至出現(xiàn)簡單的個人之間的報復行為。他對這篇小說里的主人公對待同類矛盾的襟懷十分感動,以為是化解階級斗爭造成的人為矛盾的有遠見的途徑,忍不住便寫了那封信。其實,他平素只是喜歡讀書看報,并不搞寫作,后來幾經(jīng)工作調動,現(xiàn)在已是這家賓館的經(jīng)理了……聽來真是令人感慨系之。
至今依然記憶猶新的是,由丁樹榮把稿子捎給老呂之后,我就到西安北郊的一個生產隊參加夏收勞動去了,按當時干部下鄉(xiāng)的習慣,自行車后架上捆綁著被褥卷兒,車頭上的網(wǎng)袋里裝著洗漱用具。大約十天或半月的下鄉(xiāng)期滿回到郊區(qū)文化館里,《信任》已經(jīng)發(fā)表多日,我在緊如救火的夏收勞動中尚不得知。回到館里之后才看到發(fā)表《信任》的版面,“信任”兩字是某個書法家的手書,有兩幅描繪小說情節(jié)的素描畫作為插圖,十分簡潔又十分有氣魄,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熱。這是我第一次在《陜西日報》文藝副刊上發(fā)表作品,但不是處女作,此前已經(jīng)有為數(shù)不少的小說散文在雜志和報紙副刊上發(fā)表,按說不應該有太多太強的新鮮感。我不由自主地“眼熱”,來自當時的心態(tài)和更遠時空的習作道路的艱難。當時的心態(tài)已如本文開頭所敘的反省和調整,這篇小說的發(fā)表無疑給我以最真實的也是最迫切需要的自信。更深層的感慨發(fā)自此前十八年給《陜西日報》的一次投稿。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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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散文》
陳忠實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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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鄧 寧
編輯:祁創(chuàng)祎
一審:劉豈凡
二審:劉 強
三審:顏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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