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要出折疊屏手機這事,已經不太能掀起大波瀾。
VisionPro已經透支了消費者的預期,大家逐漸明白,蘋果出品,未必總是精品。況且,折疊屏手機在2024年三季度銷量就開始下滑,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任何反彈跡象。
就像那些笨重的VR頭盔一樣,折疊屏手機很可能只是一種過渡性的設計,只不過它最核心的賣點——大屏幕,倒是切中了大部分消費者的需求:誰還不是個“大屏成癮分子”。
在電子消費品領域,用戶對更大屏幕的持續追求,甚至形成了一種“越大越好”的心理依賴或習慣。大屏幕往往被視為“高端”“有面子”,有一定的炫耀和身份象征作用。廠商營銷也在不斷強化“大屏=高級體驗”的印象。
屏幕的發明,是人類文明史上極具革命性的技術進步之一。它不僅僅是信息顯示的工具,更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的信息傳播方式、認知結構、社會組織、文化形態和生活方式。但從屏幕發展的歷史看,屏幕所面臨的最大極限并不是尺寸,而是體驗和交互方式的創新。
機械之眼與大眾狂歡
人類對“屏幕”的執念,始于對光的原始崇拜。公元前4世紀的墨子以“小孔成像”捕捉光線,文藝復興時期的暗箱成為畫家透視法的工具,這些試圖定格光影的裝置,早已埋下屏幕文明的種子。
直到19世紀末,愛迪生實驗室的“電影視鏡”將動態影像囚禁于木箱窺孔,人類才真正開啟用技術重構視覺的征程。
但屏幕要變得大眾化,還要等到1920年代,陰極射線管(CRT)的發明,讓電子束在真空玻璃管上繪制出閃爍的光點。1927年斐爾班克研制出第一臺全電子電視,1936年BBC開始定期播出電視節目,笨重的顯像管成為家庭客廳的“魔鏡”。
NBC、CBS等電視帝國的崛起,它們構建起龐大的內容生產鏈,廣告商發現“眼球經濟”的黃金礦脈。電視屏幕電視將戰爭、登月等歷史時刻同步送入千家萬戶,人類首次共享“實時記憶”。
電視媒介則以其同步性、廣覆蓋和權威性,天然具備塑造集體共識的能力,成為社會情感和價值觀的“粘合劑”。
在中國,新聞、春晚、重大賽事等節目,能讓億萬人在同一時刻收看同一內容,極大增強了“同時代感”和“共同體感”。電視臺作為信息把關者,長期主導著主流價值觀和社會議題的傳播。
不過,電視也被批評者控訴為時間的暴政。
1954年麥卡錫聽證會首次通過電視直播進入美國家庭,觀眾被迫同步接受未經剪輯的政治表演。這種“實時性”制造了海德格爾所說的“當下暴政”——人們不再反思歷史縱深,而是臣服于永續的此刻。CNN對海灣戰爭24小時直播(1991)更將戰爭轉化為可消費的視覺奇觀。
1969年阿波羅登月直播吸引全球6億人觀看,電視用單一視角將人類體驗壓縮進4:3畫框。這種“強制同視角”消解了文化差異性,正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言,電視成為“想象共同體”的印刷機,批量生產民族主義的視覺燃料。
這時候,電影《亂世佳人》(1939)和《公民凱恩》(1941)作為大屏幕的代表,正值好萊塢黃金時代的視覺語法體系成型期。這兩部作品不僅是技術實驗的巔峰,更通過重構觀眾的“觀看方式”,將銀幕轉化為意識形態的投影儀,最終塑造了20世紀大眾審美的底層邏輯。
電子像素與個人覺醒
CRT電視技術登峰造極之時,另一位主角也悄然登場。
1968年,美國RCA公司的喬治·海爾邁耶團隊首次實現液晶顯示(LCD)技術,這項用電流控制有機分子排列的光學技術,在CRT(陰極射線管)統治的時代顯得格格不入。
當RCA高管看到實驗室里灰蒙蒙的液晶屏原型時,嘲諷道:“這玩意永遠不可能取代電視里的顯像管?!彼髂?973年推出特麗瓏顯像管,將CRT的輝煌推向頂點,液晶淪為計算器顯示屏的配角。
1983年,愛普生推出全球首款液晶屏筆記本電腦HX-20,2.6公斤的“便攜”設備揭開了屏幕私有化序幕。
1996年東芝Libretto 50筆記本重量跌破1kg,屏幕首次成為可攜帶的個人信息窗口界面革命;1984年蘋果Macintosh的9英寸LCD屏搭載圖形界面(GUI),用戶不再需要記憶DOS指令;任天堂Game Boy(1989)的反射式STN液晶屏,讓青少年在臥室獨立探索《俄羅斯方塊》世界。松下1997年推出帶液晶屏的數碼相機PV-DC1000,個人影像記錄開始脫離電視臺控制。
隨著液晶屏幕帶動的個人電腦、游戲機、手機的普及,電視和電影對敘事的壟斷開始瓦解,一人一屏的平等運動來了。
諾基亞N95(2006)的2.6英寸QVGA屏,讓地鐵通勤者用Opera Mini瀏覽器逃離傳統電視臺的議程設置;維基百科(2001)的文本閱讀量在320×240像素屏上暴增,知識獲取從被動接收轉向主動檢索身份構建像素化。
觸摸紀元與移動巨獸
2007年1月9日,喬布斯舉起初代iPhone時,人類手指的生物學構造被重新定義。
這臺3.5英寸電容式觸摸屏設備,以每秒200次的觸控采樣率,將手指從“按壓按鈕的工具”升格為“數字世界的原生器官”。與諾基亞電阻屏需用指甲敲擊不同,電容屏通過人體電場感應實現滑動、縮放等自然手勢,徹底消解了人機交互的物理隔閡。
智能手機的普及引爆了人類史上最激烈的產業變革。臺積電的2納米芯片、三星的AMOLED屏幕、康寧的大猩猩玻璃、鄭州富士康的組裝流水線,共同構成價值數萬億萬億美元的移動產業鏈。YouTube在2007年推出合作伙伴計劃,讓“臥室創作者”收入超過電視臺主持人。
移動屏幕不僅重塑產業,更重構了人類的社會性存在。Facebook的點贊按鈕將人際關系量化為可計算的“情感GDP。小紅書讓中國人陷入“精致生活表演賽”。當Tinder用滑動匹配取代傳統求偶儀式,愛情被簡化為生物特征(顏值、身高)的數據篩選。
豎屏崛起則標志著橫屏美學的潰敗。豎屏格式與人類單手握持的生理結構完美適配,但15秒時長將敘事邏輯壓縮至“高潮前置+強刺激循環”。據麻省理工學院2018年的一項研究發現,TikTok用戶平均每1.5秒觸發一次多巴胺分泌,導致大腦前額葉皮層活躍度下降17%,注意力閾值跌破8秒。
當屏幕吞沒現實的最后邊疆
屏幕正在不斷拓展對消費者注意力的殖民,元宇宙不過是下一代屏幕的預告。
《堡壘之夜》與Travis Scott的合作不僅是娛樂事件,更是數字分身(Avatar)的社會學實驗:1200萬觀眾以卡通形象共聚虛擬海灘,現實中的種族、性別、年齡差異被像素化消解。
當三星展示可拉伸屏幕原型——能像皮膚般延展40%面積時,人類正見證屏幕對物理世界的最新叛變。蘋果Vision Pro可以讓佩戴者把眼部影像投射到外屏,虛實邊界在社交場景中溶解。韓國元宇宙平臺Zepeto允許用戶將社交媒體數據轉化為3D虛擬人,死后可由AI驅動繼續“生存”。
在這場虛實共生革命中,屏幕不再是顯示工具,而是吞噬現實的終極界面。當我們在折疊屏上處理工作、在VR中參加葬禮、用車載屏觀看人生最后一次日落時,或許該重讀麥克盧漢的警告:“我們塑造工具,然后工具塑造我們。”
移動設備將人類時間切割為碎片,每個人都在云端擁有行為數據構成的虛擬分身。移動時代帶來的不止是便利,更是存在方式的異化——我們通過濾鏡美化容貌、用算法篩選信息、依評分選擇餐廳。
屏幕史就是一部人類與技術共謀的視覺進化史:CRT時代我們仰望屏幕如仰望圣殿,觸摸屏時代將世界壓縮在掌心,元宇宙時代則試圖讓肉身在數據流中溶解。
當8K超高清屏的像素密度超過人眼分辨率,當腦機接口繞過眼球直連意識,屏幕終將從“觀看的窗口”進化為“存在的介質”。
或許真正需要追問的是:在追求極致清晰度的路上,我們是否正在模糊真實與虛擬的界限?屏幕解放了人類的視野,卻也筑起了新的巴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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