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梁平
桐木坳分場的食堂門前掛有一個缺了口的犁田滑口,到吃飯的時候,煮飯的大師傅用小小的鐵錘在上面敲打,大家聽到鐘聲就趕到食堂來吃飯。那時候已經實行食堂化,大人小孩都到食堂里吃飯,家里面不煮飯。
每天天剛麻麻亮,爹就站在坪場中用喇叭筒去點名分工,有的守豬,就是把豬趕到外面去吃草,一個人要守幾十頭豬;有的放牛,就是把牛趕到坡上去吃草,一個人要守十多頭牛;有的去找豬草,有的去割牛草,有得去扯鹿草,有的在家喂雞。到十點多鐘大人才陸陸續續回來吃早飯,吃完早飯后,是太陽正大的時候,大家就在家里休息個把小時,下午又繼續去做工。
一個暑假的一天,鐘聲還沒有響,我餓了就早早地趕到食堂等早飯吃。食堂是三間沒有裝壁板的瓦房,廚房占去了一間,其余的兩間是工人吃飯的地方,沒有桌子,只有幾條長板凳。廚房里有一個大灶臺,灶上有兩口大塘鍋,一個是煮飯用的,一個是炒菜用的,吃的水就是用竹筒從山坡上引下來的山泉水。
食堂有兩個大師傅,一個是鳳兒的娘,一個是春兒的娘,我上來的時候怕她們看到,就悄悄的從食堂的另一頭小毛路爬上來。我上到食堂,看見鳳兒一個人在屋檐下玩耍,我那時候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長大了一點,有點害羞,不敢主動去找女孩子玩。鳳兒比我小一歲,她上小學一年級。風兒的個子很小很瘦,骨骼也長得小,她的手桿只比大人的大指頭大那么一點點。不過她的臉長得非常秀氣,五官長得很標致,就像畫兒書里面的畫一樣。她的頭發又多又長又黑,一根蓬松松的獨辮子吊在胸前。
“平兒,和我玩耍來。”鳳兒見我來了,叫我和她一起玩。我坐在長板凳上沒有做聲,看著她在玩用石頭砌灶臺的游戲。她見我沒有動,就走過來對我說:“你和我一起玩,我叫我娘給我鍋巴吃,我分你一半吃。”我點了點頭。鳳兒見我同意了,手舞足蹈像一只小鳥兒似的飛過去找她娘去要鍋巴。一會兒她雙手捧著一塊大鍋巴,笑嘻嘻的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輕輕的對我說:“我們躲到一邊去吃,不然叫別人看見了,我娘會罵我的。”
食堂的后面有很多茶籽樹,大的小的都有,鳳兒把我帶到一棵大茶籽樹下,這棵茶籽樹根部很大,一個大人都抱不到,從離地只有兩尺高的地方就開始分叉,一根一根的彎彎曲曲就像一條條蛇,我和風兒就爬到這上面坐下,山風輕輕的吹過來很涼快。鳳兒把鍋巴從中間分成兩塊,一人一半,我和鳳兒坐在樹上邊吃鍋巴邊玩耍,鳳兒把褲腳挽起,把涼鞋脫下,小腳丫丫吊在樹下,一甩一甩的好悠閑。
鍋巴只有那么一塊,我們都舍不得快吃,怕吃完了就沒有了,所以我們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吃,一顆一顆的吃,吃了一個多小時才吃完。這時吃飯鐘敲響了,我們聽到鐘聲趕快跑下來準備吃飯,這時大人們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大師傅已把飯一缽一缽的分好,凳在灶上。飯是米和紅薯煮的,米只有五分之一,紅薯卻占了五分之四。菜炒的就是紅薯藤,山竹筍,還有南瓜葉,那時候沒有菜吃,在扁朝畜牲場豬吃什么草人就吃什么菜。吃飯是按口糧分配的,國營單位的職工男工每個月三十斤口糧,女工每個月二十四斤口糧,小孩子更少。炒菜無油無鹽,勞動強度又很大,這點口糧食根本就不夠吃,而且這些口糧基本上是用紅薯和苞谷代替的,大米非常少。
我站在食堂外面等娘來吃飯,大約半個小時過后娘才來,她背著一個大柴背簍,右手杵著一把長把子鐮刀,一步一步的爬上來。看樣子她已經很累了,打滿補丁的滿裙衣服已被汗水浸透,曬干了的地方露出白色的汗鹽斑跡,她蓬亂的頭發上還掛著幾根豬草,那長長的劉海和汗水緊貼在前額上,風一吹劉海在臉上胡亂飄動,露出一個充滿和氣和善良的臉。
我看著娘氣喘吁吁的樣子,趕快跑下去,拉過她的手走向食堂。娘雖然很累,可是見我來了還是滿臉推笑,那笑容雖然有些苦澀,但是在我看起來,覺是很甜很甜,甜入我的心里,美入她的心里。到食堂后,娘解下背簍,放下草刀,洗好手,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吃,然后和我一起一人端了一缽飯,捻了一些菜,走到食堂的一個角落處坐在地上吃飯,因為長板凳都被別人坐完了。一缽飯哪里夠吃,但是吃的飽與吃不飽就是那一缽。娘吃到一半的時候,又要像往常一樣給我減飯,我趕快攔住娘的手,說:“娘,剛才鳳兒給了我一塊大大的鍋巴,今我吃這點飯夠了。”“真的嗎?”娘看著我問。“是真的。”我懂事得點點頭。娘笑了笑,汗水從她溫和的臉上掉到碗里。
我和娘吃成飯過后就回到家里,娘太累了,一回到家里就睡著了。娘睡了個把小時就起床了,一起床喝了口水,背上柴背簍,拿起草刀又準備起找豬草。我在家里無聊,就給娘說要和她一起去山上找豬草,娘答應了。娘戴了一個大斗篷,給我找了一個爛草帽戴上,讓我背上一個小背簍,我們就出發了。我對娘說:“娘,我們到羊角山附近去找豬草去,好不好?”娘問:“為什么呢?”我說:“好久沒到羊角山了,天氣好熱,我想爬到羊角山頂上吹一下風,在上面好涼快。”娘笑了笑,說:“好。”
羊角山隔桐木坳有將近個把小時的路程,我和娘邊爬山邊玩邊說話,不知不覺就到了羊角山的下面。娘在羊角山下面找豬草,我就朝羊角山頂上跑去。羊角山頂大概有五個簸箕那么寬,頂上有兩個彎彎的石頭,遠遠的看去真像兩只羊角,難怪大家把它叫做羊角山。我爬到山頂上,頂上的風真大,把頭發都吹豎了起來。我敞開衣服,深深地呼吸著山上的涼風,高興的大喊:“娘,山上好涼快呀!”娘勾著腰邊找豬草邊朝我揮手,看得出她很高興。
我到山頂玩了一陣子,就跑下來幫娘找豬草。我們找了兩個多小時,終于找得尖尖兩背簍豬草。娘砍來兩根小小的直直的樹丫,把樹丫的一頭削尖,插在背簍里面的豬草中間,防止豬草太滿掉下來。娘背的是一個大柴背簍,尖尖的一大柴背簍豬草有一百多斤,娘手腕撐著土坎,用盡全身力氣,才慢慢的把豬草背起來,之后她又抽起我的小背簍,幫我背上。
我們背了半個多小時,娘背的豬草實在是太重了,她有些背不起了,就把背簍凳在路邊的土坎上休息一下,她沒有解下背簍細子,就背在背簍上休息片刻。我也找一個小土坎,把背簍改下,我看見不遠處有山泉水在滴答滴答地滴,就摘了一張大樹葉折成漏斗型狀,走到山泉水旁邊接水喝,自己喝飽了又接了滿滿一斗送給娘喝。等娘喝飽水后,我又在路邊崴了幾卡紅萢,一顆一顆地摘下捧在手心,然后喂給娘吃,娘邊吃邊微笑著,一顆一顆的汗珠滴在我的小手上,那汗珠好熱,燙進我的心里!我那時雖然很小,但也很懂事,我知道娘沒有吃飽飯,肯定餓了,豬草又很重,但我也幫不上她的忙,只好給她崴幾卡紅萢吃。山上的紅萢很多,它是人和鳥兒最方便的糧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雖然紅萢不太好吃,澀澀的稍微有點點甜,但是在那個年代在山上餓了只有吃它。
我們又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雖然我們背著豬草都很吃力,但是我們娘兒倆一路上有說有笑,背起來也很自在。大約五十多分鐘后,我們就把豬草背到了豬圈。我們一到豬圈,豬聽到我們的說話聲就嗡、嗡、嗡的叫起來,這里面有幾百頭豬,有寧鄉豬、有長白豬、有大黑豬,有豬娘有豬兒,有的豬娘引著十多個豬兒,豬兒嘰嘰嘰的叫,邊吃奶邊跑去跑來好可愛。我一放下豬草就找小朋友們玩耍去了,娘還要剁豬草,還要喂豬,她一個人喂幾十頭豬。
我還能寫很多很多和娘在一起的故事,可是寫到這里我卻寫不下去了。不知為什么,我一想到娘我就會出眼淚,這淚比血還要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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