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鎮青年到混跡北京藝術圈,從游學西歐再到走向國際;從傳統油畫玩到新媒體數字藝術,張小濤不斷堅持、顛覆、革新……
張小濤簡介:
1970年生于中國重慶合川,1996年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2010年創建四川美術學院新媒體藝術系,2013年師從徐冰教授攻讀博士學位,2016年博士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現為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客座教授、西南財大天府學院客座教授。曾參加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等重要的國際藝術展,其作品被國際國內重要美術館、基金會、藝術中心收藏。
2010年,張小濤與考古學家張建林(右一)在薩迦寺拍攝現場。
無論從哪個緯度上看,54歲的張小濤都是一個矛盾綜合體。他對自己的評價是“小鎮青年,胸懷天下,一無所有,光芒萬丈”。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常懷悲天憫人之心,在心態上頗有出世之感,可是卻一直都在進取。
現實畢竟不同于電影,更不同于神話。小鎮青年是如何走向國際的?小學六年級就成為留守兒童的人,是如何成長為先鋒藝術家的?這要從很多事說起。
薩迦寺:頓悟
2007年,張小濤在西藏大昭寺采風。
張小濤的40歲生日是在西藏薩迦度過的。那是2010年,他第二次去西藏,帶領一個團隊去薩迦寺拍攝素材,準備做一個動畫藝術片。薩迦寺位于西藏自治區的日喀則薩迦縣,是藏傳佛教薩迦派的祖寺。因寺內藏有大量經書,薩迦寺也因此被譽為“雪域敦煌”。
在薩迦縣城度過40歲生日的那晚張小濤病了,一位同行的考古學專家為他蓋上了被子。外面大風呼嘯、明月高懸?!叭松蟀雸鼍瓦@樣開始了。我想起蘇東坡的詩: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人是渺小的,可是在這茫茫天地中,我們還是得創造,還是得做事情。”張小濤說。
去西藏、看寺廟、頓悟,這些看起來有些俗套,但是聽張小濤講,你會覺得無比真誠?!叭松D悟的時刻,往往需要一個道場,那時候就是”。談起這些時,他有一種隨時融入日常生活,但又可隨時抽離,并從中找到創作靈感的能力,世俗而高雅,入世又出世,毫無違和感。
就在那一年,張小濤決定接受邀請,回到母校四川美術學院,創建新媒體藝術系,并且親自擔任創系主任。古人說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他2002年來到北京,先到花家地后轉戰798,經歷了798從興起到繁榮的階段,藝術創作也由傳統油畫轉為數字藝術,已經開始展現出更多的可能性。沒有人認為他此時返川美是個好主意,除了他己。在他心中,黃桷坪是永遠的。
黃桷坪:變化和永恒
《黃桷坪的春天》,張小濤動畫紀錄片作品(2011—2017年)。
油畫《永遠的黃桷坪》創作于1995年,可視為張小濤創作生涯的起點。對他而言,黃桷坪不僅是一個地理位置,更是一個心靈坐標,也是他創作不斷“重返”的一個精神區間。
黃桷坪位于重慶九龍坡,在張小濤的畫作中,城鄉接合部的建筑和孤零零的煙囪,以及被污染的天空是這里的標志。它的另一個標志是四川美術學院所在地,川美是中國八大美院之一。張小濤在1992年考入川美,1996年畢業,其時重慶還沒有成為直轄市,三峽還沒有截流,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
與其說回來,不如說沒有離開過。張小濤在川美實現了從小鎮青年到青年藝術家的轉變,畢業后去西南交大擔任美術老師,在成都和重慶兩地之間往返。他在成都組建了家庭,夫人鄧懷宇是大學同學,夫唱婦隨、相得益彰。
從藝術上講,張小濤是個不安分的人,這注定了他要為此不斷挪騰、四海飄蕩。2002年,他在成都的新家裝修完成后立刻來到北京,把愛人和孩子留在北京,從此又開始了重慶和北京兩地往返的生活。
這次創系用張小濤本人的話說,就是一切從頭起步,空手套白狼。過程的艱辛他同樣不愿多說,只是一再強調自己是個有爆發力的人,“就像打籃球,一開始不聲不響,到后面回回都能進球”。從2010年創系到2015年他離開,先后培養了500多人,其中不少學生在國際藝術展上獲獎。
作為系主任,他要承擔行政工作,這對藝術家而言就像在另一條賽道上奔跑,疲憊不堪又無可奈何。他說他的賽道還是在藝術創作上。更現實的考慮是收入?;氐街貞c后,他的收入減少了80%,而數字藝術又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那時候維持團隊每月都需要4萬多,簡直入不敷出”。還有家庭,他的兒子張量量已經出生并在北京上學,他沒有時間陪伴,和愛人也是聚少離多。這讓他想起自己6歲就留守的情景,覺得不能耽誤了兒子的成長。
張小濤試圖在工作和生活之間維持平衡,為此他只能突破,選擇再次出發。黃桷坪是永遠的,但人生是隨時變化的。不過這變化并非無跡可尋,還是藝術那根弦在牽引著他。而這,要從另一位藝術家徐冰說起,在他那里,張小濤實現了自己中年求學的人生蛻變。
北京798:藝術的更多可能
左起:張小濤、李松松、徐冰、高名潞、白雪、馮博一于北京 東京藝術工程。
徐冰是中國當代藝術史上的重要人物,他以作品《天書》而聞名。張小濤很早就知道同為重慶人的徐冰,學生時代視其為偶像。2013年,經朋友建議,張小濤決定考徐冰的博士。他那時已經43歲,是川美新媒體藝術系主任,多一個博士頭銜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就連徐冰本人都說,“他(張小濤)已經有一些名氣了,還愿意來讀博嗎”。
他的博士畢業論文僅用了一個月就完成了,主題是對中國佛教世俗化的研究,這和他骨子里的氣質有關,和他那次在薩迦寺的拍攝也有關。這既是平時的積累,也是關鍵時刻的爆發。
2015年,張小濤辭去川美新媒體藝術系主任的職位,重返北京藝術現場,第二年他博士畢業。此時他已經46歲。隨著生活在動蕩中趨于穩定,他的藝術思考也進入了更深的境界。
在張小濤的經歷中,高聳的煙囪、破敗的工廠、高架橋是經常出現的元素,從他家鄉的重慶鋼鐵(其前身是晚清政府創辦的漢陽鐵廠),到川美所在的黃桷坪再到北京798,這些場景比比皆是。
798是北京的藝術地標,但張小濤在2002年第一次來京時,這里的工廠還在運行,巨大的機器和看不到頭的廠房,無不昭示著曾經的繁盛,但是其破敗的命運已經無法更改。更多的藝術家出現和留駐于此,并且以此為題進行創作。
這期間,張小濤的藝術創作也迎來了爆發期,他先后完成了諸多以高架橋和被污染的環境為題材的作品,一眼看上去,在突兀逼仄的高架橋下面,聳立著破敗的工廠或者被污染的山水,魔幻而又真實。這既像是某種社會現實的隱喻,又像是他的中年寫照,一邊沮喪一邊前進,一邊污染一邊發展,對立又統一。
走向國際:蜉蝣
2015的俄羅斯皇后宮博物館,張小濤作品參加第6屆莫斯科雙年展現場。
如果說黃桷坪是張小濤走向全國的起點,北京798則是他走向國際的起點。不管承認與否,當代藝術是從西方發展起來的,要開拓就要去西方看看,這何嘗不是另一種“中年留學”。實際上,早在1998年他就已經開始嘗試走向國際,那時在成都的他偶然認識了一位德國學者,經他資助,他從德國開始了自己的國際化藝術實踐。
2016年,張小濤接受《紐約時報》國際版專訪,2018年,他的《量量歷險記》獲中國荔波國際動畫節金獎,2019年,《三千世界·蜉蝣》入選奧地利林茨電子藝術節,其作品被國際國內重要美術館、基金會、藝術中心收藏。這些年,他常往返于東西方間,重要的當代藝術展,如威尼斯雙年展上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度澜纭を蒡觥返撵`感來源于他持續不斷的國際間飛行,他通過飛行軌跡做了一個短片,把當代人在天空蜉蝣的鏡像直觀地展現出來。
張小濤借由這些作品,實現了對人類基本生存狀態的理解和表達,實現了國際的轉變。但他并不是刻意為之,從小時候起,家附近的天主教堂、連環畫中的故事情節、死亡、對現實的恐懼等,一直指引他往遠方走。這是走向世界的原力,也是一個小鎮青年的自我救贖。
重慶合川:底色
1970年,張小濤出生于重慶合川,這個地方以烤魚知名,合川烤魚店現在遍布全國。烤魚似乎也是他人生的隱喻,冰冷的魚配以各種佐料和配菜,通過炭火炙烤,成為一種美食。過程是痛苦的,吃起來卻很入口。
他很早熟。小學六年級時父母停薪留職外出經商,三位哥哥也各自求學、從軍,空蕩蕩的房子里剩下他孤身一人。他成了留守兒童,從此開始學著獨自生存,在看家護院的同時,租售連環畫掙錢生活,跟著師傅習武,強身健體。
他的童年至少經歷過三次死亡的危險,同時他身邊也有不少“別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學,走出合川,這在客觀上也迫使他不得不往外面走、往遠處走。
童年的這些經歷造就了張小濤外熱內冷、熱烈中散發著悲觀的性格,這也成為他的人生底色。張小濤常引用蘇軾這位四川老鄉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自勉,盡人事聽天命,積極進取但坦然接受。他說這是骨子里就有的,“四川人可以在不同的生活中切換,可以過得很好,也可以過得不好,沒有落差感,就是接受,接受一切。這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人生境界”。
對話張小濤
張小濤作品《空中樓閣》展覽現場,成都當代美術館,2014年。
止戈:很多藝術家不愿意談具體的生活,只愿談某一藝術流派,某個思想對他的影響。但你對具體的生活保持敏感,對自身的經歷也很在意。
張小濤:我是用空間換時間,它是遷徙和流變的,不是抽象的。藝術從來都是和社會和生命和時間和空間發生關系的。它是不是某個流派對我而言不重要,也不會影響我藝術的雅俗,我覺得有血有肉、直指人心的東西才是有生命力的。
小時候我父親跟我講,真傳一張紙,假傳萬卷書。我覺得真正高級的東西就是一針見血,沒有那么多云山霧罩。
止戈:你怎么看待社會的具體變化?比如人工智能的興起。
張小濤:對人工智能等科技的興起,我一方面用,一方面還是懷疑批判,科技工具是很難馴化的,我覺得還是要用人、用生命、用你的觀念去轉換。科技其實對這個時代有特別強大的虹吸效應,所以我希望慢一點。我喜歡像歐洲的藝術家們那樣,高度敏感,但要慢一點,不要太劇烈。
止戈:有點像人類在應對自己的中年危機,你覺得個體應該如何自處?
張小濤:重要的還是要保持你的信仰,該做什么做什么,即使世界毀滅了,你還和你的上帝在一起,作品就是你的上帝,我們能傳世的就是作品。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的信仰。即使明天全世界毀滅,我今天還在建立我的金字塔,我覺得藝術家就是這樣。
《顯微事件:張小濤個展》現場, 銀川當代美術館,2019年。
人生其實某種意義上是穿越暴風雪,在艱難的路上磕長頭,但你要看到你的風景。這沿途無論是晴空萬里,還是雷電交加,還是萬丈深淵,你都得度過。我也過了我的中年危機。現在我覺得要做一個比如未來20年或者30年的規劃,讓創作這個系統更飽滿、更從容、更加國際化。人生就像打球。我可以連續投中三四個球,瞬間改變戰局,但也會遇到總是投不進球的時間。中年階段就是不進球的時間,你就扛、你就不放棄,就跟著順水推舟,跟著歷史的潮流走,然后等待投中球的機會。我覺得這個就是中國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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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常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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