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芯絨獨特的絨面溫暖柔軟,是手感,也是一種情懷。
我自小在穿著上有“燈芯絨”情結。小學里,班主任把她孩子帶到學校來,小姑娘穿一件藍燈芯絨兩用衫,領頭上系著紅領巾;我立在她旁邊,像煞“野蠻小鬼”。中學里,我認得一個“有銅鈿人家”的男孩——出身大資本家,那男孩讀書好,穿條燈芯絨褲子,一點沒有涕涕沓沓的樣子。
一種孩子氣,還有體面文雅的書卷氣,就一直與燈芯絨聯系在一起。我問裁縫師傅楊格里,現在還弄得到老底子那種全棉的深藍或藏青顏色的燈芯絨嗎?老想做件燈芯絨風衣,全夾,連帽,拉鏈,斜插袋,后背打上寬條復飾。曉得。楊格里說,一看就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阿爾巴尼亞電影看多了,那種地下游擊隊員,穿件高領頭絨線衫,外面套一件風衣,或者夾克;手插在斜插袋里,捏了把手槍,掏出來,說一句“我代表人民”。對。阿格隆已經不是第一次犯這樣的錯誤了。我說一句《地下游擊隊》的臺詞,楊格里便接口:我提議,他不能參加這次區黨委交給我們的任務。把槍交給杰爾基。
這便是孩子氣。還有懷舊。楊格里講,誠心要弄,這種最老派的燈芯絨料作,還是有。常州有廠家生產。全棉。顏色么,當然就是深藏青了。說起燈芯絨,楊格里比我曉得的多。燈芯絨的織造工藝,其實就是兩組緯紗交織的緯二重組織,表面形成縱向絨條,俗稱“坑條”。燈芯絨的質感,就來自絨毛密度。細條燈芯絨,體現精致;粗條燈芯絨,更顯粗獷。你算細膩的,選細燈芯絨,有道理的。老底子的燈芯絨,是全棉,現在棉織物都會代加滌綸、氨綸等化學纖維,提升彈性與抗皺性,還衍生出防靜電、抗菌等功能性產品。你看哪能?我說我還是要老底子純棉的。你屬于復古風格。楊格里嘲我一句。說起來,又要說到莎士比亞。18世紀,燈芯絨算歐洲貴族專屬服飾用料,莎士比亞曾用“Fustian”一詞,諷刺浮夸奢靡。楊格里講得有點扎勁,立在小鋪子門口,點根香煙,洋涇浜英文法文一道上。燈芯絨的確有點故事。最早的說法是,燈芯絨的英語單詞“Corduroy”源自法語“corde du roi”,直譯為“國王的繩索”或“皇家條紋”。暗示其最初是皇室專用的高檔面料。18世紀法國貴族穿著燈芯絨服飾,路易十四時期甚至將其價格與黃金等同。可能因紋理類似編織繩索而得名。英語“Corduroy”還有另一層含義,指“泥地上用木頭鋪排成的道路”。這種解釋與燈芯絨的縱向凸起紋理相似。其耐用、防滑的特性,又被常用于工裝或戶外。到了19世紀,在英國,燈芯絨成為工人階級的服飾,其“皇家起源”逐漸被淡化。到20世紀60年代,歐美流行披頭士樂隊,那個鮑勃·迪倫,牛氣哄哄,他標志性的服飾,除了牛仔,就是燈芯絨。進入新世紀,燈芯絨的環保、天然材質被人重提,再度流行。
這件燈芯絨風衣,是我和楊格里都比較稱心的。除了那根拉鏈。楊格里用了老式的鐵質細拉鏈。拉起來總有點遲滯感。楊格里講,你要復古,我就專門找來一根舊拉鏈。老底子的辰光,用一點肥皂,在拉鏈上劃拉幾下,拉鏈就好拉了。那也太復古了吧。我說,你是摳門。楊格里笑道,省兩個銅鈿,也是當年的做派。
這件風衣穿了不到兩年,斜插袋的袋口下部有開裂,不是脫線,是布料老舊的扯損。尋楊格里,哪能會這樣不經穿。這就是全棉的缺點,楊格里眼睛盯牢我的右手。你的手整天在口袋里插進插出,難免磨損。攤開風衣,楊格里要做修補,是他的拿手好戲。有句老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今朝我們徹底回到從前。
成衣做工里,人工開袋有技術含量,現在做袋口修補,楊格里說,吃功夫的,全是手工生活。一邊戴上老花眼鏡,中指套上頂針箍,穿針引線。那天,楊格里老有心相,跟我講裁縫師傅的手工縫制技術:手工鎖扣眼、釘紐扣、挑線補洞——那是用繡花手法修補破損。這件風衣,太普通,就做平縫,也就是基礎直線,里面幫你襯了底,鎖了眼縫。已經相當于特殊工藝了,一般用于西裝駁領縫制、人工開袋等復雜操作。是看在燈芯絨的面子上。
燈芯絨獨特的絨面溫暖柔軟,是手感,也是一種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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