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曬谷場時,我正蹲在井邊搓洗丈夫的工裝褲。冰涼的井水滲進指縫,泛著鐵銹味的青苔在木桶邊緣蜿蜒生長。隔壁王大哥來挑水,扁擔吱呀聲驚得我手一抖,肥皂“撲通”掉進井里,濺起的水花在夕陽里碎成金箔。
我叫李秀蘭,今年32歲,在這個山坳坳里的村莊待了整整十年。丈夫阿強六年前跟著同鄉去城里工地,走的時候小女兒才剛斷奶。最初兩年,他過年回來還會抱著我說話到天亮,后來微信語音里只剩下機械的“吃了嗎”“照顧好自己”,視頻時他身后晃動的麻將聲比他的臉還清晰。
村里像我這樣的女人不少。青壯年男人都去了外頭,留下我們守著老人孩子和幾畝薄田。日子過得像被揉皺的粗布,縫縫補補全是窟窿。白天要伺候臥床的婆婆,給上學的孩子做飯,夜里對著空蕩蕩的土炕數房梁上的裂紋。有次暴雨沖垮了后院籬笆,我一個人扛著鋤頭修到月亮爬上樹梢,滿手血泡卻連個遞毛巾的人都沒有。
第一次和王大哥有了越界,是在去年秋收。他男人走得早,一個人拉扯兩個娃,日子過得比我還緊巴。那天我家脫粒機突然卡住,稻穗纏成死結。王大哥扛著扳手來幫忙,汗珠順著他脖頸滾進衣領。機器重新轟鳴的瞬間,他伸手替我撥開臉上的稻草,指尖擦過皮膚的溫度,讓我想起新婚時阿強看我的眼神。
其實村里的閑話早有苗頭。張嬸在井臺邊洗衣服時,總拿眼角余光瞟我;二柱子媳婦見我就陰陽怪氣地笑:“秀蘭姐手可真巧,王大哥的補丁打得比新買的還周正。”我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但那些話像臘月的寒風,鉆進骨頭縫里,拔不出來也暖不回去。
選“窩邊草”,實在是沒得選。村里就這么百十來戶人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外頭來的貨郎、收山貨的販子,看著倒是新鮮,可誰敢招惹?萬一對方嘴不嚴實,消息傳回村里,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王大哥不同,他知根知底,知道我的難處,也守得住秘密。我們約好了,只在農忙時搭把手,孩子上學時互相照應。可有些事,就像決堤的洪水,開了口子就收不住。
最心驚肉跳的一次,是上個月趕集。我在供銷社買鹽,正巧碰上鄰村的遠房表叔。他盯著我手腕上的銀鐲子——那是王大哥托人從縣城捎來的——眼神突然變得意味深長。回家路上,我的腿像灌了鉛,生怕下一秒就聽到風聲傳遍十里八鄉。那天夜里,我蜷在被子里數到天亮,滿腦子都是被人戳脊梁骨的畫面,連女兒咳嗽一聲都能把我嚇得渾身發抖。
我不是沒想過斷了這關系。可每次看到王大哥幫我給婆婆翻身時輕手輕腳的模樣,看到他偷偷塞給女兒作業本時憨厚的笑容,那些決心就碎成了渣。昨天他幫我修屋頂,從房梁上遞瓦下來時,我仰頭看見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突然想起阿強離家前說“等賺夠錢就回來”,可這話已經說了六年。
村里的老槐樹下,總聚著幾個嚼舌根的婆娘。她們說哪個媳婦跟隔壁村的跑了,哪個男人過年沒回家是在外面有了相好。我低頭納鞋底,針腳歪歪扭扭,就像心里亂成一團的線頭。有時候半夜驚醒,恍惚聽見阿強的腳步聲,推開門卻只有冷風吹過空蕩蕩的院子。
前幾天收到阿強寄來的匯款單,附言欄里寫著“給娃買件新衣裳”。我攥著那張薄薄的紙,突然想起新婚時他在月光下給我編草戒指的模樣。如今戒指早沒了蹤影,就像那些說要白頭偕老的誓言,被歲月磨得連渣都不剩。
井臺邊的青苔又厚了一層,王大哥的扁擔聲依然準時響起。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在這巴掌大的村子里,在這望不到頭的等待里,我就像被困在蛛網里的飛蟲,越掙扎,纏得越緊。夜深人靜時,我常望著窗外的星星發呆,想著山外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樣,是不是真的有不用提心吊膽、不用在道德邊緣游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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