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國拎菜進門,換鞋時就聽見客廳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走進去,幽怨的瞪了一眼坐在正中間的妻子林雪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拐進廚房。
林雪妹對身側與她同歲,帶著書香氣的女人說:“他今天是心情不好,平時不會這樣的,你別介意,”
女人點了點頭,并沒有怪罪的意思。
林雪妹轉頭對楊媒婆說:“楊姐,今天就這樣,你們先回去,老陳那里,我去做思想工作,改天讓他請你們吃飯,”
楊媒婆和他們同一個小區,了解陳衛國的脾氣,點頭應下帶著女人走了。
吃飯的時候,林雪妹低著頭說:“她也是老師,也是個文化人,早年離異,孩子都有工作,”
陳衛國用筷子敲打湯碗,說:“教了一輩子還是學不會嗎?食不言寢不語,知不知道!既然病治不好,活不了了,你就安分守己的去,我不知道自己喜歡文化人嗎?”
“我看人比你準,”林雪妹平靜地說:“你要是找個居心叵測的女人,我死了也不安心,”
“少給我說那些乖面子話!別人聽,我不聽!”陳衛國放下碗,靠在椅子上,“你要真的懂那些,當年就不該嫁給我!你不嫁給我怎么會有這么多破事!”
林雪妹忍氣吞聲多年,如果她還有很多時間,她會繼續沉默,但現在她時日不多,她想為父親爭口氣。
“我爸當初是為了救你才丟了命!就算你討厭我,你也應該感激他!他沒的時候才三十五歲!”
“對!就是這樣,就是這天大的恩情讓你把我綁死了!”陳衛國站起來,所有情緒迸發出來,“如果不是這樣,我怎么會娶一個大字不識的女人!又怎么會像現在這樣丟人現眼,老婆還沒死就被安排相親!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禮義廉恥!你一死了之了,我還活著,有沒有想過我以后怎么見人!”
林雪妹吧嗒吧嗒地掉眼淚,一邊擦眼淚,一邊往臥室走。
陳衛國站了一會兒,腳下僵硬才扶著椅子坐下。
硬邦邦的腿有知覺后,他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好,擦手的功夫,看了一眼墻上的掛歷,圈起來的數字十四旁邊寫著去醫院拿藥。
陳衛國換好鞋子,敲了敲林雪妹臥室的門,“我去拿藥了,飯在保溫鍋里。”
屋里沒有回應,他不再說什么,轉身出門。
從醫院拿藥回來,陳衛國在進電梯前接到了女兒陳佳麗的電話。
“爸,我媽的藥是不是你拿走了?我順道來醫院,醫生說藥已經被人拿走了,”
“嗯,我拿了。”陳衛國回答,“今天閑著沒事,去了趟醫院,一會兒你和你哥直接回家吧,我做飯等你們,”
陳佳麗說:“爸,從家到醫院好遠一趟呢,你別跑累著了,我們拿方便,順道就帶回去了,”
陳衛國說:“出門才好呢,省得又看你媽干氣人的事情,”
“我媽也是關心你,不過是沒用對方式,你別往心里去,”陳佳麗寬慰老父親后,想起母親的事情,“對了,你回家看看我媽手機是不是又忘記充電了,剛才我給她打電話,她一直沒接呢,”
“估計是,她總是這樣,說了也不聽,每次都要我幫她,”陳衛國低聲抱怨幾句,說:“我回去好好說說她,你們抓緊時間回來,”
陳佳麗上車系好安全帶,說:“好,我準備開車了,一會兒見,”
她掛斷電話,立即聯系哥哥陳佳明,提醒他今天要回家吃飯。
自從母親生病后,身體每況愈下,父親為了讓母親寬心,要求她和哥哥每周必須有三天回家吃飯。
父母住在城西,他們在城東工作,來回跑不太方便,但想到母親的病情,他們也是心疼得緊。
陳佳明接了電話,說:“你到我上班的地方接我,我的車送去保養了,開你的車去,”
陳佳麗說:“好,我剛從醫院出來,估計還要等會兒,”
“嗯,沒事,你小心開車,還早呢,”
初夏的天很亮,兩兄妹在樓下停好車,西邊的太陽還很精神。
打開門還沒進屋,陳佳麗興沖沖地朝屋里喊,“爸媽,我們回來了!”
屋里撲來一道冷氣,陳佳明說:“是不是空調又開錯了,怎么這么冷,”
兩人狐疑進屋,見到了令人悲痛的一幕。
林雪妹平躺在沙發上,陳衛國雙手扶著頭坐在一邊,神情冰冷,說:“你媽去世了,我從醫院回來就看見她躺在這里,”
話音剛落,兩兄妹手上的水果、補藥嘭聲砸下。
陳佳麗一聲哭喊,林雪妹的喪事拉開了序幕。
葬禮上,兩個孩子忙前忙后,配合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安置著林雪妹的后事。
陳衛國穿著一身黑色中山服,偶爾在棺材前和賓客前出現,其余時間都在殯儀館的休息室里。
時間很快來到葬禮的最后一天,殯儀館的人說尸體即將火化,家屬可以拿一些老人生前喜歡的東西放在尸體旁邊。
陳佳明需要留在葬禮現場接待來客,陳佳麗便打算自己一個人回去收拾,她準備要走,陳衛國站出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之后,他不由分說上了車,系好安全帶等著。
回去的路上,他們一句話也沒說。
陳衛國看著悲傷的女兒不知道說什么。
陳佳麗看著面無表情的父親無話可說。
她知道父母那輩的事情,也知道母親的思想被禁錮在盒子里,一輩子以夫為天,以孩子為重,委屈得不知道什么是自己。
每次他們吵架,父親說大道理的時候,母親的眼神總是茫然無助,她能聽懂話,但聽不懂文縐縐的話。
有一次,母親含著淚對父親說:“我是個聾子就好了!”父親氣得摔門而出。
漸漸的,他們長大了,父母不再吵了,母親開始學認字,拿著字典和小本本偷偷的學,要她悄悄的教。
聽到母親第一次用成語說話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驕傲。
回到家,陳佳麗將臥室翻遍也沒有找到那個字典和寫著歪扭字跡的本子,時間有限,她只得開始收拾其他東西。
陳衛國從房間里走出來,幫著將東西一股腦塞進麻袋里。
很快,鼓鼓囊囊一袋子就裝了林雪妹的一輩子。
小小的臥室變得空空蕩蕩,陳衛國走到窗邊,說:“窗戶開開吧,不然里面太悶,”
陳佳麗以為父親嫌棄母親,說了一句,“書香味確實更好聞。”
收拾好東西,兩人趕回殯儀館,火苗竄起后,一人的一生就此結束。
林雪妹去世后,一切恢復正常,陳佳明偶爾會回去看看陳衛國,陳衛國偶爾會催他結婚。陳佳麗還在為之前的事情慪氣,不愿意回去,每次陳佳明給她打電話,說陳衛國想她,要她回去看看,她總是推三阻四。
有一次甚至直接點破,“爸就是一個人閑的,你有時間給他找個聊得來的老伴,”
陳佳明氣得直接掛斷電話。
這天,陳佳明又打來電話,火急火燎地說:“爸住院了,”
陳佳麗還沒說話,又聽見他安排,“我陪爸在醫院呢,醫生說要住院觀察,爸習慣用自己的東西,你回去幫他拿些寬松的衣服,還有被子枕頭、鞋子這些,能拿的都拿吧,”
“行,我這就去。”
陳佳麗回到家里,裝上衣服和鞋子,又拿了一些日用品,最后才準備將涼被和枕頭抱上。
她拿起床上的枕頭,枕頭下的小字典動了一下,抄滿字的小本本翻開一頁。
陳佳麗頓了一下,將小字典和小本本塞進枕套里。
來到醫院,陳衛國已經扎上了吊針,瘦小的腦袋像是浮在蓬松的棉枕上。
“哥,爸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醫生說是憂慮過度,”
陳佳麗紅著眼眶,熱淚兩行。
“沒事,別擔心,心上的傷好治,”陳佳明說:“只要我們以后多陪陪他,早日成家,他緩過氣就好了,”
“嗯,哥,你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我來守著爸,”
“好。”
深夜,陳衛國醒了,看到陳佳麗,笑了一下,說:“我沒事,早上沒吃早餐才暈倒了,你哥大驚小怪的,非要我來醫院,”
陳佳麗為他換上家里的枕頭,說:“爸,對不起,我之前那樣氣你,”
“沒事,這誰能想到呢,”陳衛國平靜的說:“但也是情理之中,人都是有感情的,一輩子的夫妻,多少有點感情,只是一輩子沒好好說話,最后想說卻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以后你們結婚了,不能學我和你媽,”
陳佳麗說不出話,憋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陳衛國笑了笑,回了一句沒關系。
出院后,陳衛國一直一個人生活,有人主動為他牽紅線,他一律回絕。
誰也搞不明白當初著急相親的男人怎么就變了臉色。
陳衛國沒有解釋,每天照例到樓下公園下下棋,喝喝茶,回到家便翻翻那本翻爛的字典和寫滿愛意的書。
死亡讓他看清了他的心,葬禮給了他愛情,他卻失去了珍惜的機會。
后來,他經常將表達愛掛在嘴邊,對兒子女兒說要善待身邊的人,對孫子孫女說要珍惜身邊的人,尤其是愛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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