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木匠,慧心巧手,做出的木工,三村五里的鄉親都嘖嘖稱贊。
他應該是個執著的人吧!自打不上學,就一直做著木工的活計,在那個偏僻鄉村,把木匠的行當做得有聲有色,還收了三五個學徒工,在通往縣城的道邊兒,租塊地皮,蓋上十來間平房,圈成了一個家俱廠。
這個不怎么起眼的家具廠,因為他的人品厚道與手藝精致,生意一直好得不得了。按說,他的小日子該是有滋有味的。女人嫁他,那是掉進福窩了。況且他長的也不難看,高大周正,慈眉善目,與人交往,未張口,笑容先在臉上漾出來。
可這么個好條件的漢子,都年近而立了還是形單影只。村頭那棟裝修雅致的小洋樓里,唯獨缺少個女主人。
要說他的眼光也挑剔,人家介紹的女子,他能看上的不多。偏偏他看上的,不是沒看上他,就是準備交往時,央人一打聽,又退避三舍了。
原來他家里有“門頭病”,要遺傳后代的,其實就是狐臭,算不得什么,可鄉村的人執拗,愿意融入這樣人家的當地漂亮女子便稀少了。
他三十歲那年,家俱廠來了個清秀女子,二十出頭,披肩長發,齊劉海,頭上總箍著一條雪白的頭箍。那小模樣,俊俏得如清水中的荷苞,剛剛冒頭,不勝羞怯似的。
女子不是本地人,本來在鎮上的“金色港灣”歌房服務,不知怎么認識了他。他嫌女孩在那個地方做工名聲不好,便帶回自己的家具廠。
家人看出些端倪,老娘勸他,外地人,不可靠。不如在本地找個憨厚本份的,別計較模樣,只要能生養,往后咱的日子,也是讓人眼熱的。
可他偏不。老娘說得多了,他索性把女子接回自家樓里。老太太也是盼著抱孫子,瞅著女子顯山露水的身材,就歡喜排場地把他倆的婚事給辦了。
結婚時已經暗結珠胎,孩子在他們婚后三個月出生。是個女兒,粉粉嫩嫩煞是可愛,偎在產后虛弱的妻子身邊,兩個人兒都讓他無限憐愛,他生生地把滿心的疑惑給憋了回去。
女兒漸大,眉目分明起來,既不像他, 也不像她。有好事的鄉親明里暗里提醒他,說得輕了,他假裝不懂,說得重了,他燥燥地回一句:你那崽子長得也沒一處像你,你怎么不尋思尋思?
她看上去一副羞羞怯怯弱不禁風的模樣,事實上脾氣卻好不到哪去,常因鄰家的瓜蔓爬到自家墻頭,或是自家的沙石擋住了人家道路而和鄰里爭執不休。他是個識禮數的漢子,對于女人間的爭吵,從不介入。她吃虧了,當街罵他窩囊;她占上風了,也是罵他,罵他吃里扒外,光替別人說話。
有一回他下工,剛好又遇到她和鄰家女人對罵。罵到高潮處,鄰家女人說她,你這浪貨,養漢的,給男人生野孩子,還有臉人模狗樣的站到人前啊。他聽了這一句,怒不可遏,如發怒的獅子般沖到人前,瞪著鼓鼓的牛眼,指著鄰家婦人的鼻子,一字一頓地說:“你敢再說一遍?!”看那架勢,真要打人的。鄰家婦人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如此袒護自己的女人,也知自己罵人不該揭短,便小聲咕噥著,訕訕退去。
破天荒的,她第一次沒有在和人吵架時罵他。
有段時日,家俱廠來了個鄰村的年輕人,叫三子,手藝不錯,長得也俊俏。她開始喜歡去家俱廠走動了,人也勤快許多,時不時領著新來的三子去城里買些乳膠油漆之類的東西。一來二去,她和三子就鬧出了閑話。閑話一陣風,刮到村里。
這次,他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正和她一起看著電視呢,她突然就說,呆在家里憋得慌,想出去外邊打工。他順手攬著她,說,咱家的條件,還缺你打工掙那仨核倆棗?
以為只是說笑,不想第二天他下工回家,她就真的不見了。一同不見的,是廠里的三子。
頃刻間,他衰頹了。收拾了一下,把女兒寄放在老娘那里,倒了幾趟車,輾轉到她娘家,也沒見到她的影子。
一些知心的親朋勸他,這樣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個死心踏地過日子的。憑咱家的條件,再找個順眉順目的女子也不難,早點跟她離了,也省心了。可他搖了搖頭說,她說是出去打工,就肯定會回來。
他一個人帶著閨女,經營家俱侍弄農田,熬了大半年,她真的回來了,又挺個大肚子。
見了他和閨女,她二字不提,只要離婚。她懷了三子的兒子,回來就是要和他離婚和三子結婚。她說:“你有錢,好找女人,可三子窮,找個喜歡的女人不容易。”這下,他是真傷了心,“離,”他大喊,“馬上離!從此不要讓我看見你!”
婚很快離了,女兒撇給他。她卻并沒有得到幸福,那個讓她撇家舍女的三子不肯娶她。她也有頂不住的時候,一氣之下,喝了些農藥,倒在三子家門口。
三子把她送到醫院只待了一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他聽說后趕來,沒日沒夜地守在醫院。她的命保住了,肚里的孩子沒了。待她身體好轉,他把她接回了家。
至此,她的心便安靜下來,脾氣也順暢許多,學會輕言細語地和他說話,低眉順目地為他端茶倒水,還到田埂地頭拔草、種菜。隔了兩年,她又給他添了個男孩,粗眉大眼,與他甚是相像。
人說,他可是守得云開了。生意正好,又喜得貴子,老婆再怎么說也是年輕貌美的。一切好像開始美好的時候,他卻病了。很嚴重,尿毒癥,透析花費很高且只是一個維持的治療方法,要徹底治療,就得腎移植。而換腎的費用更是驚人,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醫生的提議。
他對她說:“回吧,咱不治了。回家讓我吃點好的,喝點好的,能給你和孩子們留些錢,我上路,也就心安了。”她硬著心腸,沒掉一滴淚,把他拉回家里。
背著他,她一趟趟地跑醫院,偷偷地做著身體各項指標的化驗,直到確定她能為他捐腎時,終于喜極而泣。她小心地哄著他,說醫院讓再去檢查一下,可能是個誤診,做個小手術就會好,花不了多少錢。
他依了她。這樣,她悄悄地把自己健康的腎,植入他那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的身體。她躺在病榻上,他只當她是照顧自己累著了,并沒多想。
她的身體很快就恢復了,而他卻需要常年服用抗排異藥物。為了維持他的日常用藥和換腎欠下的債務,她狠心賣掉了家俱廠。剪掉長發,換上樸素耐穿的衣裳,到鎮上的化工廠打工。工作8個小時能掙30元,而她常常替班到十二點,一天下來掙60元。
他知道實情,是源于醫院的回訪電話。她去上班不在家,他接了。
她進門的那一刻,他的淚水便爬了出來。這個鐵打的漢子,面對妻子那么大的傷害都沒有流淚,默默的獨自咀嚼。而此刻,他的眼淚不可遏制地傾瀉下來。他一直疼惜的女子,給予自己一條寶貴的生命啊。自己這輩子,值了。撫摸著她清爽的短發,他哽咽地說,我都知道了,等我好些,決計不會讓你再遭罪了。
她的淚水也跌落了,我這輩子缺少的,你都給我了。可我對不住的,也只有你啊!沒有你,我也難活。一個腎就換回你一條命,多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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