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人:郭孝先,男,1929年10月出生,1951年5月參加稅務工作,1989年10月退休。退休前在貴州省貴定縣稅務局工作。采訪時間2007年。
解放大西南
1949年10月22日,第五兵團司令員楊勇、政委蘇振華率軍秘密從湖南邵陽出發,一路向西挺進貴州, 11月4日攻占天柱,然后接連占領三穗、鎮遠、玉屏、黃平、貴定等地。
我的家鄉貴定縣是11月12日解放的,當日即成立了貴定縣人民政府。
當時貴定縣,人口不足20萬人,縣城居民不足1萬人?!百F定烤煙,云霧貢茶"在全國都有很高的知名度,是貴州煙葉的集散地和卷煙生產基地之一,貴定的煙葉更是上海等大城市煙廠不可缺少的原材料,不僅是產煙葉,還有生產卷煙的華湘煙廠,生產“金駱駝”牌香煙,遠銷印度。
“兩煙一茶”帶動了旅館業、餐館業、手工作坊、商業的發展。地方雖小,但商賈云集,熙熙攘攘,生意興隆。
解放大西南
1951年,我22歲,在貴定縣人民政府稅務局參加了工作,當時的貴定縣稅務局設在縣城東門的金水橋邊,后來又搬到城北街的關帝廟內。
1951年,縣稅務局大約有近40名稅務干部,都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個個朝氣蓬勃,過著集體生活。關帝廟的戲臺上是女同志的宿舍,男同志住兩邊廂房,三四人1間。木板房里臭蟲特別多,它白天躲在墻壁縫和床縫里,到晚上就出來吸人血,一開始我全身都被咬成又大又癢的疙瘩,常常無法入睡,后來才慢慢適應。
貴定縣稅務局食堂采購水豆腐發貨票(舊幣1萬等于新幣1元)
我們每天早上6點起床,先到西門河岸晨跑,然后返回單位進行政治學習,主要是讀報和學文件。9點鐘吃早飯,八人一桌,伙食較好。每人每月伙食費9元,相當于工資的三分之一。10 點開始,就各自去辦理具體工作事務,下午6點開晚飯。晚上大家都整理白天的工作材料,當時的照明條件極差,全縣就只有一臺由汽車馬達帶動的發電機,照明效果不佳,各單位往往是“頭上點電燈,桌上點蠟燭”,老百姓家都是點油燈。
星期天休息,大家一般都跑到辦公室后面的河邊洗衣服,說說笑笑的非常活躍。那時候,全城每個巷、院都有水井,傳說張三豐在貴定放了99口井,剩下的1口放到了鄰縣福泉縣去了,可見當時井很多。但井水不能喝,飲用水都去河里挑。到后來全縣都用上了自來水,那些水井也就大多填廢了。星期天晚上開民主生活會,自覺分析檢查自己1周來的工作和生活中存在的問題,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
貴定縣人民政府稅務局專管資料袋
那時我們的稅源大都是私營工商業戶,稅務局干部根據工作的不同,分為內勤和外勤。會計科、秘書科屬于內勤,稅政科是外勤,內勤負責保管領用票證,核算稅收數據,與專區局聯絡,外勤做對工商業戶的稅款征收和工商業稅評議等工作。內勤最大的難處就是要會打算盤,要會寫毛筆字,并且要求字跡清晰,不得涂改,計算上也不能有差錯,否則賬目就記錯了,那可是大事。
外勤實行專管,有的是分行業專管,有的是分地段專管,也要填寫稅票,也是不能錯的,錯一點就得作廢,作廢1張稅票就要由局長簽字批準。當時貨物稅實行票貨同行,如果稅票上錯一點點,在沿途被檢查出來是要扣車扣貨的,對納稅人的損失就大了,所以要求我們不能有一點差錯。
五十年代初期的稅工同志
納稅戶根據建賬建票情況,分為查賬戶、民評戶和定額戶三類,查賬戶很少,定額戶一般都是很少的營業額的小戶,民評戶比較多,要繳營業稅和所得稅,那時候,無賬可查,要求每個專管員自己去摸清業戶的經營情況定出來,因此必須掌握好所管戶的進貨、進料情況,以及開支情況、收入情況。要做細。如餐館業,一盤菜用多少肉,多少菜,小到一棵蔥都要算出來,這樣,才能大致估算有多少毛料,占營業額多大比重,利潤多少,基本做到心中有數了,才好召開評定會,最終確定稅款。
召開評議會前,我們要發動工商業戶,依靠積極分子。一季一評,年終匯總核算,工作非常繁瑣,往往開會到深夜一兩點鐘,各個組才陸陸續續回縣局宿舍睡覺,大門旁值班的小通信員,一夜要開幾次門。
領用貨物稅繳款書登記冊
那時期,股長是不辦具體業務的,具體工作都是專管員做,但他們精通業務,對同志要求嚴格,經常召集我們開集體匯報會,挑選典型在全縣推廣。
逢趕場天,早飯后,我們都到自己分管的片區征管。主要有牲畜交易稅,貨物稅主要是對原木、原竹等征稅。上市前登記,散場時清結存,查有無漏稅。伍佰元(折合新幣5分錢)的稅款都開1張稅票。
遇上有上級安排的專項任務,還得抽車下鄉,往往是今天一通知,明天就出發,沒有一點猶豫。出發時帶著介紹信、背包、武器、雨傘、帆布包、筆記本。身穿藍衣服,腳穿解放鞋,走到哪里晚上就睡在哪里,完成任務才回來。
幾十年過去了,那時侯我遭遇過土匪惡霸、耍賴的奸商,這些內容,很多老同志都有回憶,我只向大家分享和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作斗爭的兩件事。
從貴定縣到定南鄉
第一件是1951年秋天,領導派我下定南鄉,任務是一個村一個村去核定水碾戶的定額稅。我到了鄉里之后,先向當地政府匯報了此行目的,取得了領導的支持,到各個村,再與農會主席和駐村干部聯系好,他們派人協助我到各個碾房,有他們的幫助,我的工作進展得很順利,可是總有意外!
有一天,已是下午5點,我辦完了一個村的工作,看天氣尚早,就問村民到杉木寨還有多遠?村民說有5里左右。我想5里路用不了兩個小時就到了。杉木寨是土改工作隊駐地,那里的干部多,我就順著山路往下走,沒想到這5里路有這么長!眼看天快黑了,還見不到一個村寨,我就加快了腳步,希望很快能到達,等天完全黑了還是沒見到一個寨子,心就慌了,害怕起來了,因為早先聽村民說,這一帶老虎多,一到黃昏就出來,在山上跑來跑去。一想到這里心里更害怕,好像老虎就蹲在路邊一樣。
我一路小跑,汗水打濕了襯衣,走到一片開闊的田野,忽然看見前面有個小亮點,是燈光,有人家了!我心中很歡喜,就不順著山路走了,筆直朝亮點奔去,田塊、田坎都不管了,好在是秋收,田里都是干的。
等走近一看,是座水碾房,一對老夫婦正在碾盤碾米,老頭雙手還包著傷口。他們見我到,神情很是緊張,待我說明情況,要求在這里過夜時,他們才平靜下來。老頭指著碾房頂上搭的幾塊木板說:“你只能睡在這兒了”。
他拿一盞只點了一根燈芯菜油燈,把我引到了睡覺的地方。我打開背包,鋪好被子。也許是累了的緣故,一下子就睡著了,很快夢見自己躺在一艘大輪船上,水嘩嘩的在四周淌,大輪船一直朝北京開去,心里非常舒暢。不知不覺天亮了,醒來一看,我哪是在輪船上呀,水聲和機器聲都是這水碾發出的聲音。離別時,老頭指著前面說:“杉木寨還有一段路”。
五十年代初期的稅工同志
第二件是從定南鄉回來,接著局里又派我去盤江各村寨處理酒稅的問題。原來是前面辦事的同志,用發動群眾的方法,要農民自己申報烤了多少米的酒喝,農民不知道是稅務局根據酒量收稅,還以為是記者搞調查,都把數學夸大了,等核算下來稅款讓農民們交,把農民嚇了一跳,沒有一個愿到城里去繳納,這筆酒稅就這么長久擱著。
出發時,縣局還專門為我此行加派一位姓陳的交易員,既作向導又作翻譯,因為我們去的都是布依族村寨,我聽不懂方言。
我們一路步行,來到一條大河邊,要過河到對面的村寨,河面寬、水流急,沒有橋,沒有船,只見河里有一長排石磴,彎曲向河對岸伸去,每個磴高約一米,寬一尺,長二尺,牢牢的立在河中間,河水嘩嘩的在兩磴之間向下淌,石面都被水沖光滑了。
石蹬
我從來沒見過這場面,老陳是本地人,一步一個蹬很快就過去了,我站在原地不敢動,他在河對岸大聲喊:“郭同志,不要怕,一步一個,不要停!”我仍然不敢動。過了片刻,對面來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奶奶,拄根拐杖,一雙小腳,一步一扭地很快就過來了。一看她都過來了,我怕什么?!就壯著膽子起步走,開始水不急還穩得住,走著走著,感覺水越來越急,嘩嘩的流水聲,也越來越大,腳有點軟了,看到激流,身子有點穩不住了,抬頭一看也只走了一半,站在中間想退回去是不可能的。怎么辦,深深鼓足一口氣拼過去,等到了對岸,兩腿直打顫,一下子倒在了草地上,喊上“我的媽呀”歇了好半天才走。
前兩年,我又去了原來我過石磴的地方,河上建起了寬闊的大橋。原來的跳磴,現在成了旅游觀光點。
光陰易逝,半個世紀,一下子就那么過去了。昔日年輕的小伙,而今已是耄耋老人。如果有人要問我,你們年輕時思想是什么樣的? 我只簡單地說,我們這代人,年輕時腦海里就沒有艱苦這兩個字的概念,因為,那是一個理想信念的時代!那是一個火紅的時代!
口述歷史人:郭孝先,男,1929年10月出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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