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 年深秋,北京的琉璃瓦上凝結著薄薄的晨霜。剛過完八十八歲壽辰的齊白石,在兒子的攙扶下,拄著藤杖緩緩挪進了北京飯店的宴會廳。他瞇著眼睛,掃過滿堂的賓客,忽然,目光停在了主桌旁 —— 評劇演員新鳳霞正抬手斟茶,月白色的旗袍勾勒出她纖秾合度的身段,鬢邊的珍珠墜子在水晶吊燈的映照下輕輕晃動,晃得老人不禁瞇起了眼。
“這姑娘,真俊。” 保姆后來回憶道,那天齊老連吃了三塊水晶肘子,只為了能多瞧新鳳霞兩眼。
宴席過半,眾人正相談甚歡,齊白石突然甩開拐杖,徑直走向新鳳霞,一把拽著她就往偏廳走。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呼聲。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用力戳開雕花柜門,大聲說道:“瞧見沒?這里頭全是錢,要多少你就拿多少!”
新鳳霞吃了一驚,手腕被捏得生疼。她抬眼望去,只見柜里碼放著整整齊齊的銀元,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襯得她的月白旗袍都好似失了顏色。她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說道:“齊老,您這是要收干閨女?”
第二天,齊府的書房里飄著松煙墨香。新鳳霞捧著一幅《紅葉秋蟬》正在臨摹,齊白石用他那枯枝般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腕間,說道:“評劇唱腔講究氣口,你畫這蟬翼,也該學學《貴妃醉酒》里的顫音。”
此后的三年里,齊府的西廂房總是亮著燈。老人教她 “屋漏痕” 的筆法,她則陪他聽梅蘭芳的唱片。有一次,新鳳霞出演《鎖麟囊》,齊白石在后臺急得直跺腳:“這出苦戲再看下去,我這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
1955 年的秋天,新鳳霞在北京舉辦個人畫展。開幕式上,八十七歲的齊白石顫巍巍地掏出一個錦盒,里面躺著一幅《白菜蝦蟹》。他笑著說:“當年你說白菜該配辣椒,我偏畫了只螃蟹,如今看來,還是你說得對。”
畫展轟動了京城。有記者追問他們之間的交往細節,新鳳霞只是淡淡一笑,說:“齊老教我畫蝦須能分八叉,我教他唱戲要帶三分稚氣。”
1957 年的春天,齊白石病危。新鳳霞抱著《百蝦圖》匆匆趕往協和醫院,卻被緊閉的鐵門攔住了去路。護士遞出一張泛黃的信箋,上面是老人歪斜的字跡:“鳳霞吾徒,白菜記得蘸濃墨,莫學我咳血還逞強。”
葬禮當天,新鳳霞在齊府的院里栽下了一株柿子樹。樹梢上掛著老人遺留的拐杖,枝椏間系著她用蝦須草編的平安結。
2008 年的秋天,新鳳霞紀念館落成。策展人在整理藏品時,發現了一幅未署名的小品:水墨白菜旁擱著一支京劇臉譜,題跋是 “白石翁八十八歲贈”。
在玻璃柜的倒影里,1952 年的齊白石與新鳳霞仿佛隔著八十載的光陰相互對望。柜中的銀元早已氧化成暗綠色,唯有畫上的白菜,依舊水靈如初,仿佛還帶著當年的墨香。
如今,在西城區的齊白石故居,游人們常常駐足在西廂房前。陽光斜斜地照在案頭未完成的《白菜蝦蟹》上,恍惚間,仿佛能聽見八旬老人的笑罵聲:“這丫頭,又偷拿我的松煙墨了!”
這段跨越年齡與藝術領域的忘年之交,如同水墨畫卷中的一抹亮色,在歲月的長河中留下了溫暖而動人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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