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劉玲玲 侯露露 屈 佩
就讀于勐臘縣職業高級中學的老撾學生參加勐臘縣“中老邊民大趕擺”活動。 王 子攝
位于勐臘縣的關累港口岸俯瞰。 查 巍攝
勐臘縣職業高級中學的老撾學生正在上中文課。 本報記者 屈 佩攝
圖片來源:云南省地理信息公共服務平臺 審圖號為云S(2023)46號
旅客乘坐中老鐵路國際旅客列車到達磨憨鐵路口岸。 黃遠飛攝
本報記者采訪“中老邊民友好結對家庭示范戶”。 王 子攝
老撾喃通村制鹽作坊。 本報記者 屈 佩攝
從中國一側的磨憨出境,乘上列車,穿過隧道,不到10分鐘,就到達老撾境內的中老鐵路首站磨丁。
一個“磨丁”,一個“磨憨”,從名字就可推測出,這兩個地方有很深的淵源。是怎樣的自然環境、獨特歷史,造就了這一名稱相連的中國泛亞鐵路進入東南亞的重要出口?
原來,發源于西雙版納勐臘縣的南臘河,在中老緬三國交界處匯入瀾滄江(出境后稱“湄公河”)。蜿蜒的河谷提供了交通便利。更重要的是,南臘河傣語意為“茶水之河”,“磨”則意為“鹽井”:“磨憨”是“富裕的鹽井”,“磨丁”是“穩固的鹽井”——兩個邊境小鎮的名字,藏著古代茶與鹽的記憶!
這里正是茶馬古道重要節點。明清時期,中國的馬幫馱著普洱茶和鐵器從昆明啟程,經普洱、過西雙版納,由磨憨進入東南亞。老撾的商隊則帶著巖鹽和農特產品從磨丁進入中國。如今,邊民互市上此起彼伏的售貨吆喝、中老鐵路上的多語播報,依然延續著古道驛站的人文交流脈動,演繹著生生不息的對外開放故事。
留住鹽與茶的記憶
經磨丁口岸進入老撾,驅車穿過郁郁蔥蔥的叢林,群山之間,有一個名叫“喃通”的村莊。在老撾語中,“喃通”二字意為鹽。喃通村,即為鹽村。這里仍保留著古法制鹽的傳統。
喃通村的清晨總裹著一層乳白的霧。太陽出來霧氣漸散,村子中心的鹽場里,一種咸香的水汽依舊蒸騰著。從鹽井中抽上來的水注入方形鍋爐,開始猛火燒。水面起初只是懶散地吐著氣泡,漸漸翻滾成乳白的浪。系著圍裙的年輕女人用長柄木勺不停攪動,蒸汽模糊了她的面龐。一旁的鹽倉里堆滿白色的細鹽,等待運往工廠進行再加工。
歷史上,喃通村生產的鹽不僅供應當地,還通過馬幫和商隊,沿著崎嶇山路進入中國。
由此向西北約200公里,老撾豐沙里省,霧氣散去得要更晚一些。
“豐沙里”老撾語意為“霧”,這或許解釋了為何這里盛產茶樹。4月正值春茶采摘時節。雨季前萌發的第一茬新芽,當地人稱為“早春茶”,同中國的“明前茶”一樣珍貴。豐沙里與勐臘的茶山一脈相承,雨季時植被與云霧景觀高度相似,形成“茶區氣候走廊”。傣語“勐臘”意思就是“盛產茶葉的地方”。豐沙里的茶園里至今還能找到與勐臘大葉種同源的古茶樹。這些茶樹或許是當年商隊遺落的茶籽所生,或是邊民遷徙時帶來的禮物。茶,成了另一種跨越國界的語言。
鹽與茶的貿易,是中老邊境千年交往的縮影。“你問我從哪里學的制鹽方法?”喃通村的鹽場里,正在攪動木勺的女人擦了一下頭上的汗,“我們的祖輩說,鹽巴的味道連著茶香,早就分不清是誰教給誰的了。”如同南臘河的魚兒不會追問溪流的源頭,鹽的咸澀與茶的清香,在你來我往的交易中,交織成邊民共同的記憶。
延續“老庚”們的情誼
天剛蒙蒙亮,勐臘縣的曼烈村民小組黨支部書記、組長巖書已經披上外套出了門。寨子里的公雞剛打鳴,趕擺場的喧囂卻已隱約可聞。今天,這里要上演一場“國際老庚”大趕擺(集市)。傣語“老庚”的意思是年齡相仿的發小、朋友或親戚。每半個月,中老邊民會相聚曼烈村大趕擺,走親戚、見朋友,品嘗美食、買賣貨物,熱鬧溫馨、其樂融融。
曼烈村距離中老邊境勐滿口岸約5公里,對面就是老撾南塔省的勐新縣。趕擺這天一大早,老撾商販們已經在忙著擺攤開張了。熱鬧的趕擺場上,傣味包燒、老撾咖啡等中老風味特色美食令人垂涎欲滴,老撾竹編、手工香皂等商品琳瑯滿目。巖書穿梭在不同攤位,不時和攤主打招呼,一直忙活到晌午才坐下來和“老庚”們一起吃飯。酒碗相碰,他們的話題從甘蔗價格聊到今年的雨季長短。
“中國的路越修越寬嘍!”老撾“老庚”嚼著酸腌魚感嘆。巖書趁機發出邀請:“下次趕擺,你們把老婆娃娃都帶來,熱鬧!”
中國和老撾邊民互市歷史久遠。1993年中老兩國政府正式開通磨憨—磨丁國家級通商口岸,邊民互市政策進一步放寬。和馬幫貿易一樣,邊民互市是中老跨境民族間重要的經濟交往形式。在這里,人們做生意也交朋友,用貨物交換著觀念與情誼,用市集延續著千年的鄰里溫情。
傍晚,趕擺即將散場,巖書幫著大家收攤。老撾“老庚”臨行前攥住他的手:“多謝照顧!下個月,你們全家一定要來我家里吃飯!”巖書笑著應下,轉身又去檢查電線是否收妥,夜里還得組織人清掃場地。回到家,他還不忘找出本子記下:下次趕擺前要再補3個攤位標識,老撾朋友沒帶走的貨物要暫時寄存在自己父親家里……
巖書的家是一幢充滿傣族風情的干欄式建筑。一層的圖書柜上,擺著一個寫有“中老邊民友好結對家庭示范戶”的牌子。巖書解釋說,去年6月勐臘縣和勐新縣開展了結對家庭的活動,借此“讓兩地朋友來往更頻繁一些”。無論在當地遇到什么困難,都可以尋求結對家庭的幫助,家里有喜事擺酒的時候也會相互邀請,宛若跨國“鄉親”。
親戚就要多走動。巖書笑著說起上個月去老撾朋友家里吃酒:“一大早我帶著禮物騎著摩托車就過去了。和他們一起喝喝酒、吃吃飯,一起跳團結舞,一整天都很高興。”在他看來,生意做著做著就處成了“老庚”:“剛開始是買賣人,后來是酒友,現在嘛,就是相親相愛的鄰居。”邊境線上的情誼,就是這樣你來我往,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慢慢織就。
萌動更長遠的期望
從昆明開至萬象的中老鐵路國際旅客列車D87次如今一票難求。從彩云之南駛向萬象之都,列車呼嘯著穿山林、跨江河,中老之間多了一條新的經貿通道,多了一條夢想之路、情感紐帶。
今年19歲的老撾姑娘阿儂的夢想就與中老鐵路有關。姐姐一年多前成為中老鐵路工作人員,“我也想畢業后去中老鐵路工作。”阿儂決定來勐臘縣職業高級中學讀書。這個學校20多年來已累計招收老撾籍學生近3000人。在這里留學的老撾學生,先用兩年時間學習中文,之后有的會報考中國國內的大學繼續深造,有的則從事翻譯工作。
阿儂的同學里,許多都是坐著中老鐵路來上學的。在她看來,中老鐵路就像是一條“現代茶馬古道”,一樣穿越崇山峻嶺,一樣承載著貿易與友誼。不同的是,昔日的馬蹄聲變成了列車的轟鳴,馬背上的茶葉換成了集裝箱里的商品,行走3個月的路程如今只需幾個小時。
“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這個已經學了快兩年中文、喜歡唱中國歌曲的女孩兒笑著說,“就像很小的時候跟著爸爸媽媽來這里玩,我聽不懂當地人在說什么,但他們的笑容和眼神傳遞著友好和善意,讓我一直對中國有著親近的感覺。”
19歲的將賽也有著相似的童年記憶:“小時候父母在老撾經營小雜貨鋪,每次來中國進貨,我們三兄妹都搶著要跟來。”他笑著說。他如今在勐臘縣職業高級中學讀高一,雖然剛來幾個月,已經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我也建議妹妹來中國讀書。學好中文,會給我們的人生帶來更多可能。”他準備高中畢業后,申請到中國的大學學習醫科,“中國的醫療技術很先進,我想學成后回老撾開診所。”
將賽來自豐沙里省,老家幾乎每個村寨都種茶,家家戶戶都愛喝茶。他的爺爺喜歡用一個大搪瓷缸子泡茶喝。家里的茶樹年紀比爺爺都大,今年依舊發出了新芽。爺爺總說,以前茶葉只能靠馬幫一點點運出去。現在,一條鐵路、一根網線,就能把豐沙里的茶送到萬里之外。
從馬幫鈴響到高鐵疾馳,從古道驛站到現代口岸,變的是往來的方式,不變的是山水相連的溫情,還有密切往來的鮮活日常。巖書早早打電話和老撾“老庚”約定聚會的日子,阿儂在學校和老師同學們共同跳起舞蹈慶祝潑水節,將賽給家人帶去新采的春茶共享醇香……希望與友誼,正在更廣更遠地鋪展開來。
鏈接·云南西雙版納
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西南部,曾被稱為“勐巴拉娜西”,意為“神奇而理想的樂土”。西雙版納與老撾、緬甸接壤,國境線長達966.29千米,擁有7個國家級口岸。2021年開通的中老鐵路在西雙版納共設5個站點。
西雙版納的勐臘縣充分發揮“邊境之窗”作用,積極做好同老撾教育交流合作。始建于1986年的勐臘縣職業高級中學,確立了“立足勐臘,聚焦老撾,輻射中南半島”的教育對外開放目標。2001年9月至2024年8月,該校共招收24期57個班2935名老撾籍學生,其中2023—2024學年共招收555名老撾籍學生,已成為國內外籍學生就讀人數最多的中職學校之一。學校參與編寫了老撾人學漢語的教材《基礎口語》。
《 人民日報 》( 2025年05月16日 1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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