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7月17日至30日，華東野戰軍第2縱隊與第6、7、9縱隊進行了南麻、臨朐戰役，但未能達成預定的殲敵任務，主要原因之一是國民黨軍構筑的眾多子母堡群難以破除。戰后，時任2縱副司令員張震撰寫此文，總結了攻打子母堡群的經驗教訓。

南臨兩戰失利，內部是有怨言的，尤其領導層，陳譚二位對粟裕有些批評，部隊也不太能接受。

張震撰寫此文，有著雙重意義。既是對我軍粗糙戰術的檢討，也是暗中給粟司令撿回威信。

以下筆者結合原文進行解說。紅色字體是張震原文，黑色字體是筆者解說。

戰術是達到戰斗勝利的一種手段。而戰爭則有一定政治目標(如帝國主義戰爭，反帝國主義戰爭，民族戰爭與階級戰爭)，是不變的，但戰術則是多變的。戰術的變化，則以敵我裝備、地形、工事等等來決定。所謂“兵不厭詐，以奇制勝”,就是這個道理。

敵人變了，而我們仍是老一套，必然會碰釘子。這是不變的真理，否則相反。如蔣介石進攻我們，在中央蘇區時，首則長驅直入，遭到慘敗;繼則分進合擊，又為我各個擊破;再則在德國顧問指示下，改為步步為營，碉堡推進，因我主觀指導錯誤(碉堡對碉堡，拼消耗)，暫時得到成功。

——此處敢說真話，與粟?？捶ㄒ恢?。

自衛戰爭開始后，敵恃美日械裝備、半年來之準備，瘋狂地進攻。而我則乘敵立足未穩，或調敵于運動中，采取猛打猛沖的辦法，殲滅了它，取得了輝煌的七戰七捷。

——此時方當南、臨失利，突然說這個，蓋為粟司令張目也。

于是敵人又來老一套，采用碉堡推進了。這種立體的工事已不如江西時代之瘋狂，在我炮兵摧毀下壽終正寢了!慘敗之余，在其洋爸爸一一美帝國主義指示下，又采取所謂原子防御一子母堡。

而我們呢?有的仍是猛打猛沖，結果傷亡大、收效小;有的仍采取打立體碉堡的辦法，找不到目標，因敵碉堡群眾多，炮不勝擊，收效也不大;有的則以炮兵摧毀，與小包炸藥轟炸，及戰斗小組攻擊相結合，成功了。總之，對子母堡攻擊，我們以鮮血換來不少教訓，有成功的，也有失利的，深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之必要!

子母堡是怎樣來的？

子母堡在原則上是以母堡為核心，環以小堡為輔，多以一個排為獨立作戰單位。但也有以地形來決定的，如有的構成不整齊，一線式的(如吳家官莊北)。有的采用三角形或圓形的，它比碉堡群不同之處，就是由立體變為平面的，水平射擊目標小，死角能互相消滅。

它的產生，是國民黨在抗戰期間在美顧問指示下，利用湘桂山地對付日寇聯合兵種進攻的。它在構筑上，永久筑城用鋼骨水泥掩蓋，有的利用高地石崖打通，僅露出槍眼;其次是半永久筑城。

——張震愛研究軍事，這些背景信息的獲取，大概是從俘虜敵軍軍官中審問得知。軍事人才的成長，有的是經科班培養，有的則是后天自我學習。粟裕與張震皆是此類人，沒有經過什么專業培養與深造，天生具有這樣愛學習的勁頭。

后來終于形成最好的主將與參謀長之搭檔，皆是天定。

如南麻戰斗，在驅逐敵警戒陣地后，即與敵主陣地子母堡群發生戰斗，其特點則是:陣地編成是縱深的，多至四道，在一個主陣地周圍，又環以小子母堡群，子母堡間又各設獨自之鐵絲網、鹿砦，二至三道，各以帶掩蓋交通壕與母堡聯系，又可各自為戰，而母堡外圍有散兵坑，遂行投彈與曲射，子堡之間或騎子堡有矮墻一道，在子母堡側后控制有強大反沖鋒部隊(如吳家官莊)，或以湯姆式排逆襲(如石泉山);再則為野戰筑城，如臨朐戰斗，一般說敵占領半天以上，子母堡陣地就可編成，不過掩蓋及副防御較差，但鐵絲網是有的，因敵常帶刺鐵絲網行進。

我們打子母堡得了什么教訓

根據南麻、臨朐兩役，我們可作出這樣一個結論:子母堡可以打下來，而且可分別殲滅。臨朐南關戰斗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第一、第二晚，采取猛沖辦法，收獲小、傷亡大。后來，接受了教訓，以戰斗小組爆破攻擊，將敵炸死于內，予敵震撼極大，一般是炸倒兩三個子堡后，其余子堡敵人就跑了，有的害怕炸死跑出來投降。如十八團攻擊南關，在爆破時，開始可行偵察班的爆炸，便知其各方火力強弱，然后選擇主攻方向。同時，乘敵火力為我某一方向鉗制時，另一方向進行突擊，極為有利。如南麻戰役，十一團二連二排當見敵火猛烈對付一連時，乘其不備實行攻擊，最后解決敵人。

——勝不驕敗不餒，粟裕與張震這方面的特點又趨同。粟張二人在戰后的檢討中，都不是完全垂頭喪氣狀，而是從戰斗中有所思，摸清敵之特點優勢，抓住我們有利之經驗。

綜合此次戰斗，我們所得經驗教訓:

一、戰前對敵陣地編成偵察，甚為重要。

我軍作戰往往實行奔襲，或近迫攻擊，對敵兵力是比較了解的，但對敵陣地編成則又系一般的了解。因此，陣地偵察，應成為步兵團對防御敵人進攻、主力進入戰斗前惟一要務，應以捕捉俘虜、威力促擊、月夜迫近觀察，查明敵之防御配系，再根據上級的作戰意圖，精密地訂出進攻計劃，防止急性病，上級一催就下令一沖，不問后果的辦法。以今天的裝備來說，步兵團可成為一個獨立作戰單位，細部動作依靠上級，游擊時期的一套已不適合今天了!

——對游擊戰的看法以及覺悟，論水平以劉伯承元帥為最高，江西蘇區時期，就已總結出正規戰和游擊戰的區別，并鮮明指出只靠游擊戰并不能最終解決問題。

粟裕在抗戰末期也判斷出游擊戰已不合時宜，早早地組建野戰軍，開始對部隊進行大兵團作戰的培養和教育。

只是這套戰法乃是我軍用了多年的法寶，游擊習氣在很多部隊直到解放戰爭結束才勉強完成清理。當然不是游擊戰爭不好，而是說游擊習氣。

表現為部隊組織不健全，命令意識差，攻堅不利則產生逃避心理。彭總在西府戰役時差點被馬家軍俘虜，直接原因就是某些剛剛升級為主力部隊的老游擊部隊守不住，撤兵時還不告訴野司。

張震敢于說出來，說實話，是有一點政治風險的。但正因此，我們才能觀察到這篇文章的真實意圖。不為了給粟司令挽尊，干嘛要說這話。

如南麻戰斗，十一團一營攻擊吳家官莊外圍子母堡時，一連只炸開三道障礙，還有一道鐵絲網未炸開，即發起沖鋒，結果傷亡很大。十團三營黃昏接受任務，一直摸了大半夜，還不知道目標何在。臨朐戰斗，十七團攻擊南關西南的子母堡，一直撲到關帝廟，將其炸開，敵人甚為紊亂。該部以為攻擊弄錯，返回再找子母堡之敵，該敵又跑了，關帝廟又為敵鞏固起來。十五團攻擊吳家官莊東南子母堡，僅接近前沿，假報已占領，致使師過早使用二梯隊團，結果遭敵炮火殺傷。

二、攻擊子母堡兵力不要多，尤以第二梯隊應在一梯隊側后。

我在寫子母堡攻擊規定時，曾說明子母堡本身無反沖鋒力量，但未研究子母堡側后敵人有較大反沖鋒部隊的問題。這是一個缺點。如此次進攻，除隊形密集、猛沖，增加傷亡外，敵之側后反擊部隊及炮火殺傷我第二梯隊，成為傷亡的主要部分之一。這是一個普遍現象。只在臨朐南關攻擊，十八團后期才解決這個問題，就是采用小組爆破、小組攻擊來完成的，傷亡小、收獲大。

因此，對子母堡攻擊，我意以一個排遂行即可，再分成若干小組，分頭爆炸，小組攻擊。連的主力則控制于第一線排之側后，組織火力，以打擊敵反沖鋒部隊為主，因子母堡本身屯兵不多(多以排為單位)且分散，在我爆破殲滅后，其力量是不強大的。

——這些問題并不只存在于解放戰爭。后來抗美援朝，敵我雙方相持階段，志愿軍有時進攻堡壘也有所謂的“牛刀殺雞”蠻干問題。白馬山之戰即是此例，38軍無謂的犧牲很多。

部隊要想提高戰術技術水平，必要的理論研究與技術訓練很有必要?？上A野明白人并不多，粟裕與張震難覓志同道合之人。張愛萍算一個，可惜此公早早地因傷缺戰。山野、華野的宋陳二位參謀長，在這方面都有所欠缺。

三、火力與爆破及爆破與突擊配合問題。

敵在連遭失敗之后，對我爆破戰術頗有研究。如以火力掩護爆破，我火力發揚時，敵亦以火力封鎖防御;又如爆破與突擊相結合，現在敵人亦采用哪里有爆破聲，即以側防火力交叉封鎖，尤以美械裝備部隊短兵火力強，發射速度快，一定時期是有些作用的。因此，除研究火力與爆破突擊相結合外，應同時學習偷炸、佯炸、分頭炸，與我短促火力掩護。這樣，可出敵不意，以佯炸消耗敵人彈藥，以分頭炸分散敵人兵力，副防御掃除后，則以短促火力掩護沖鋒，或以火力控制碉堡，以自己的小包炸藥、手雷，開辟沖鋒道路。為保證攻擊之安全，同時向火力可能支援之子母堡攻擊，或主攻一個，鉗制其他，均是必要的。以我們今天的裝備來說，一個步兵團同時攻擊三個子母堡群，事實上是可以做到的，火力既可集中(以一個營火力對付敵一個排、連)，又不減弱攻擊力量，且有足夠殲滅敵人逆襲部隊的力量。

四、敵夜間守備發現我接近前沿時，則發射照明彈尋找目標，集中火力射擊。如十一團攻擊吳家官莊時，連炸三道鹿砦之后，即發起沖鋒，為最內一道障礙所阻被迫停止。敵即發射照明彈，我突擊部隊忙于撲滅敵之照明彈，暴露了自己，遭敵殺傷，被迫撤退，組織第二次攻擊。據十八團經驗，在敵發射照明彈時，部隊即疏散潛伏不動，利用照明彈查明敵副防御，待其滅后再行攻擊。因敵發射照明彈上升時系紅火，約兩分鐘看不清目標，我仍有隱蔽時間，下墮后才是白火，即明熾如白日，但滅后則更黑，因人受強大光火照熾后突然滅沒，也有兩分鐘根本看不清的。如鉗制部隊則可乘照明瞬間封鎖敵人槍孔，事先應挖好單個散兵坑與疏開配置。一般規律是敵人發現我火力點后，則以輕重機槍、六口炮向我火力點十米半徑內掃射轟擊。撲滅照明彈，一般以沙土覆滅之，如第一線部隊突擊成功，照明妨礙我第二線部隊動作時，可派單個戰士分頭遂行之。

——今天先解說到這里。看大家興趣，如果大家喜歡看這樣的解讀，筆者手頭攢了一大批劉、粟、張、李達等人的戰時文書、報告，可以擇其精華，與諸君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