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19時30分,位于上海新天地的“SpicyComedy”劇場內燈光漸暗。梳著高馬尾、裝扮簡單隨性的Norah掀開一側的黑色門簾,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舞臺。面對臺下近200名觀眾,她用流利的英語講起了開場白,語調輕快:“你們好!歡迎來到Norah特別秀!”
在互聯網上,流傳著一句話:“中國的脫口秀‘高地’在上海。”大麥平臺數據顯示,2024年,上海地區脫口秀演出場次突破1.5萬場。作為一種新興的娛樂方式,脫口秀為何能在上海“勢如破竹”?這座城市又為其發展提供了怎樣的土壤?記者實地走訪觀察,尋找答案。
爆笑連連的夜晚
“這位來自悉尼的上海先生,你是從事什么行業的?”
“我的工作是按小時來付工資的。”
“所以——你是我們說的‘鐘點工’咯?”話音剛落,現場一片笑聲。“也就是,悉尼‘阿姨’?”劇場再次被笑聲淹沒。
這是一場英語脫口秀。一桿話筒、一束亮光,加上一個人,構成了整個舞臺的全部。雖然看上去簡單樸素,但演出開始前一小時,不少觀眾已趕至劇場門口排起了隊。從浦東趕來的林暄恒排在了隊伍的最前方,只為搶一個“好座位”,“既要視野好,但又不容易被cue(互動)到”。
林暄恒今年30歲,來自浙江,已在上海生活8年,目前在一家外企工作。不久前,她在互聯網上刷到了Norah的一個“爆款”表演切片后垂直“入坑”。她注意到,相比于普通話或滬語,Norah的英語脫口秀氛圍更加輕松搞笑,于是約上兩名好友第一時間搶了票。“期待能在現場看到Norah和觀眾的精彩互動。”
這場特別的脫口秀,是Norah打磨數月推出的新產品——不同于傳統講段子,Norah會展現出更多個人特色和接梗能力。中途還有兩人作為“助演”嘉賓,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讓現場氣氛更活躍。
盡管身經百戰,但要出色完成演出并不輕松。一方面,當天的演出日程很緊湊,距離上一場滬語脫口秀結束不到兩小時,需要迅速切換狀態;另一方面,互動的隨機性需要強大的臨場應變能力,不間斷地拋出一個個“梗”。為此,她一邊在開放麥中鍛煉狀態,一邊提前理清了文本思路。
一個半小時的演出里,整個劇場如同一個充滿笑料的盒子,不同膚色、不同口音、打扮新潮的人相聚于此,邂逅了一個爆笑連連的夜晚。演出結束,林暄恒仍意猶未盡:“Norah現場更‘嗨’,體驗感滿分!”
不只是周末。工作日夜晚,SpicyComedy也熱鬧非凡。脫口秀演員“71”的滬語脫口秀開演前15分鐘,現場座位只剩“邊角料”。記者注意到,走進劇場的,不僅有學生、上班族,還出現了頭發泛白的阿姨爺叔。
演出伊始,“71”試探性地問:“現場有沒有不會說上海話的朋友,可以拍拍手。”空氣沉默了幾秒,觀眾席后方響起了幾聲不合時宜的掌聲。“71”比了個大拇指:“很有勇氣!”隨即他話鋒一轉,“那你可以出去了”。出其不意的180度大轉彎,加上滬語的喜劇效果,讓觀眾樂開了花。演出現場笑點密集,無論是結婚戀愛,還是工作生活,“71”都能穩穩接住。正如他在現場拋出的一句“廣告詞”:“如果有情緒問題,可以先來看我的脫口秀,說不定就不用去宛平南路600號了。”
21時許,脫口秀落幕。燈光亮起,觀眾帶著快樂的余溫,從劇場潮涌而出,臉上表情仍難掩生動。回家途中,觀眾黃女士與同行的好友仍在回味一個個call back(用新的笑話來重提舊有的梗):“感覺‘班味’都散了。”
畢竟,大多打工人的不開心,只需要一場脫口秀拯救。
意外闖入的“藍海”
Norah是個85后,本名楊夢琦,是中國知名的多語種脫口秀演員。從上外附中到復旦大學、杜克大學,她一路名校、成績優異,畢業后也從事了市場研究、戰略咨詢等好幾份專業性較強的工作。
2016年,對脫口秀一無所知的Norah去香港看了一場當地的演出,臺上全是外國演員,臺下也大部分是外國觀眾。那天,一位外國演員講了“中國人愛喝熱水”的段子。演出結束后,他對Norah說:“我看出來你是唯一一個中國觀眾,希望你沒有感到被冒犯。”趁著酒勁,Norah精彩地懟了回去,引發全場大笑,也讓這位外國演員驚喜不已。
這是她第一次與脫口秀有了交點,也是緣分的原點。回到上海后,她被推薦參加一家多語種俱樂部的開放麥活動。每天下班后,Norah的時間幾乎都被脫口秀占據,最高峰時,一周去三場開放麥:“脫口秀最迷人的,就是它的即時感和不可掌控性,有點像在‘開盲盒’。”
可惜好景不長,俱樂部老板回國了,Norah所在的英語脫口秀舞臺轟然倒塌。“別人能做,我為什么不能做?”頂住各方壓力,她以SpicyComedy的名義“試水”,做起了零散的商演,經過兩三年積淀,每場門票都能早早售罄。
2023年初,SpicyComedy正式誕生,Norah也成了一名全職演員。彼時,懷揣著做英語脫口秀夢想的她從未想過,作為上海為數不多的多語種脫口秀俱樂部,他們竟意外闖入了一片“藍海”——隨著普通話脫口秀越來越“卷”,原本為了填補演出空檔開發的各類語種脫口秀能夠吸引的觀眾各不相同,進一步細分了受眾,拓寬了市場。
互聯網的興起,也給脫口秀行業帶來了“春天”。一開始,Norah在抖音創立了自己的賬號,自拍自剪。一條“爆款”視頻,能帶來數萬粉絲。日積月累,Norah全網粉絲量如今已超過900萬。在Norah特別秀滬語專場,記者遇到了00后大學生張奕嘉。他坦言,在互聯網上關注Norah已有一兩年,但搶票時總是“敗北”,這次提前蹲點搶票終于成功,還拉上了媽媽一起來看。
有了Norah這個成功樣板,SpicyComedy依葫蘆畫瓢,在各類社交平臺發布演出切片,并通過已出圈的IP聯動增加曝光度,孵化其他演員的個人IP。“脫口秀行業與鮮明的個人形象密切相關,一旦有了標簽,就有了市場識別度。”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副院長聶日明說。
以“71”為例,他一半時間在菲律賓教潛水,另一半時間回國表演脫口秀。在Norah眼里,“71”是一位老少咸宜的脫口秀演員,“他看上去滑稽親切,但又不會讓人覺得油膩”。今年,“71”的個人號憑借著每周2條切片的更新頻次吸粉無數,演出門票幾乎場場秒空,也為SpicyComedy有效引流。
今年3月起,Norah還帶著SpicyComedy的英語脫口秀演員們開啟了全國巡演之旅,社交平臺上repo(粉絲的心得)滿天飛。記者采訪時,他們剛結束成都站的巡演,后續還將前往香港、長沙、廈門等地,開拓新版圖,提升影響力。
適宜生長的土壤
作為一種新興的喜劇形式,脫口秀行業經歷了一段時間的“野蠻生長”。2024年,在小劇場和新空間演出中,脫口秀(單口喜劇)演出場次和票房上升幅度最大,分別上升53%和48%。
在上海,幾乎每晚,都會有一場脫口秀上演,有英語、滬語、普通話,甚至是粵語。無論是本地的“老克勒”、外地的游客,還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都能找到興趣點。聶日明分析,脫口秀的火爆,離不開《脫口秀大會》《喜劇之王·單口季》等綜藝節目的助推。同時,傳統娛樂方式缺乏創新,受眾存在一定審美疲勞,而脫口秀恰好填補了空白。更關鍵的是,相比于周期長、成本高的話劇、音樂劇,脫口秀以其簡潔和靈活性得到許多劇場的青睞。
“脫口秀票價覆蓋面廣,能夠匹配不同消費能力群體。”身在上海,Norah也敏銳地感覺到行業熱度攀升的同時,許多變化正悄然發生。自2017年至今,脫口秀演出的產品形式逐漸豐富,廠牌數量大幅增長。演員群體大多從“票友”變成了“全職”,觀眾也不再拘泥于“感受氛圍”,而是對演員與產品形式有了明確偏好。
聶日明提到,脫口秀本質是小眾文化,即便火爆,覆蓋人群仍然有限,“沒有密度,就沒有消費和流量,無法支撐起業態”。而上海,恰好有著適宜脫口秀業態生長的土壤。
“高密度的中心城區、包容開放的文化氛圍、尊重市場的商業環境和對生活品質的普遍注重,讓上海成為了國內獨一無二的脫口秀高地。”聶日明認為,一方面,作為國際化大都市,上海對新文化形態接受度高、包容性強,年輕、高學歷、中產收入群體構成核心受眾,其文化消費意愿強,能夠支撐起穩定的市場需求;另一方面,線下脫口秀依賴密集的演出場地和觀眾群體,而上海人口高度集中于中心城區,交通便利,既吸引了大量人流,也方便演員趕場。其他文化娛樂場所也往往聚集于中心城區,促進了行業的共同繁榮。
然而,即便有著先天優勢,上海脫口秀行業發展仍面臨著多重困境。以SpicyComedy為例,要找到合適的小語種演員,并非易事。“一名優秀的脫口秀演員需要天分,難以通過標準化流程批量培養。”聶日明說。
如何促進上海脫口秀行業進一步發展?聶日明建議,允許更多社會議題進入創作視野,并完善戶籍、人才引進等配套政策,吸引包括脫口秀演員在內的一批創新人才扎根上海。同時,鼓勵更多扎根于上海的優秀脫口秀演員可以通過全國巡演輸出文化影響力,進一步促進業態繁榮。
學無止境。Norah帶著廠牌里的其他脫口秀演員一起做起了喜劇課程。最近,她還抽空自學法語。“我有個小目標——學習拓展更多語言與語種,將SpicyComedy打造成亞洲最好的國際化脫口秀俱樂部。”
SpicyComedy的日程表里,專場、特別秀與拼盤輪番上陣,5月乃至6月的演出已排得滿滿當當。
下一個夜晚,靜謐的劇場又將與笑聲重逢。
原標題:《上海何以成為中國脫口秀“高地”?|申觀察》
欄目編輯:趙菊玲 題圖來源:受訪者供圖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來源:作者:新民晚報 陳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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