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7歲那年，我們家買新房子了。雖然只有兩室一廳，面積不大，但一家人還是很高興的。我們原本是租房子住的，經常被房東趕來趕去，居無定所，我媽說那樣的日子受夠了。

買房子花了很多錢，其中有一部分錢，是我媽去問大姨家借的。

為了快點還上這些錢，我們搬進新房子后，我爸去打了兩份工。他白天在建筑工地上干，晚上去一個停車場，幫人家看車。

我爸的時間都被工作占去了，家里的事就全部由我媽負責了。

我們住進新房子里的第二天，我媽發現客廳里的燈上有一條裂痕。當初裝燈時，建材市場的人把燈送來后，電工就把燈裝上了，我爸媽沒發現那條裂痕。

現在我媽發現了，就去拆下那盞燈，拿到建材市場的燈具店去換。可店里的人說，那種類型的燈都賣完了，得要跟廠里訂，過幾天才能送來。

我媽只能把舊燈放下了，等廠里送來新燈后，再來拿。

幾天后，店里的人打電話給我媽，說燈送來了。我媽就馬上去拿，然后回家裝燈。

如果我爸在的話，這種活是我爸干的。但現在我爸忙著在工作，夜里回到家時，都已經12點多了，哪有工夫裝燈啊！而且，我媽也不要他干了，因為我爸太辛苦了。

我媽就墊著凳子去裝燈，誰知，一不小心，她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腦袋磕在大理石地磚上，當場暈倒了。

那時，我在房間里做作業，聽見聲音就跑出去。我看到媽媽倒在地上，就馬上哭了，然后給我爸打電話。

2

我媽被送到了醫院，我以為有醫生在，我媽不會有事的。可我媽在醫院里住了兩天后，醫生找我爸談話，說我媽成植物人了。

我爸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姨時，我就在旁邊，我問大姨，什么叫植物人？大姨哭著對我說，就是我媽一樣這樣昏迷著了。

我又驚訝又難過，就馬上在我媽的耳邊不停地叫著：“媽媽，醒醒！媽媽，醒醒！媽媽，醒醒……”

我要她醒過來，可她一動不動的。

后來，我媽出院了，我爸辭掉了停車場的工作，他得要照顧我媽了。大姨隔三岔五來幫忙，她幫我做飯、洗衣服，給我媽擦身體等。

我外公外婆生了兩個女兒，就是大姨和我媽。現在外公外婆早已去世，我媽在娘家那邊的親人，也就只有我大姨一個人了。

我爸一個大男人，每天要工作掙錢，要還債，要照顧一個植物人老婆，還要照顧年幼的女兒，日子可想而知。

大姨剛開始經常來我們家幫忙，但后來姨父越來越有意見，她就只能減少了來我們家的頻率。這樣一來，我爸的負擔就更重了，但沒辦法，我爸只能咬牙堅持著。

轉眼間，我媽成植物人三年了，我爸始終如一地照顧著她，把她照顧得很好。我爸自己是瘦了一大圈，看起來老了十幾歲，他每天都是疲憊不堪的狀態。

我爸那么精心照顧我媽，大姨很感動，她覺得我爸一直這樣下去，會被拖垮的。我媽已經這樣了，我爸再有個什么事，那我怎么辦？

所以大姨提出，由她替我媽簽字，讓我爸和我媽離婚吧！離婚后，我爸重新找個女人，只要那個女人對我好就行，她沒有其他要求。

至于我媽，她和我爸都出一些錢，請個人照顧，就讓我媽自生自滅吧！可我爸不同意，他一口拒絕了。

3

我媽在床上躺了4年后，還是去世了。

原本我媽躺在那里，雖說她一直像睡著了一樣，但對我來說，總歸是還有媽的。現在我媽死了，我就沒媽了，我傷心不已！

大姨說，我媽走了，是很難過，但對我爸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我爸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操辦了我媽的后事。

半年后，有人給我爸介紹對象，我爸猶豫著。他把這事告訴了大姨，大姨就勸他找一個吧！他后面的路還長著呢，不能一直這樣一個人過的。

此時，我已經11歲了，我不想要后媽，但我又不敢說什么。因為他們大人都說這是好事，都希望我爸再婚，說我媽已經走了，活著的人要好好活。

我爸就把那個女人和她的女兒帶回來了，他讓我叫那個女人“阿姨”，叫那個女人的女兒“姐姐”。

我不愿意叫，就瞪著她們。那個女人馬上說，別逼孩子，叫不叫都沒關系的。

后來，我聽大人們說，繼母結過婚，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她老公喜歡喝酒，喝醉了就會打她，打女兒，是往死里打的。兒子是不打的，因為那個男人重男輕女。

繼母不堪忍受，就和老公離婚了。她想把兩個孩子都帶走，可老公不放兒子，她只能帶走了女兒。這女兒比我大4歲，來我們家時，她已經15歲了。

4

我們家的房子是兩室一廳，主臥室我爸睡，次臥室我睡。現在繼母和姐姐來了，繼母自然是跟我爸睡的，那姐姐就跟我睡了。

可我內心不愿意跟姐姐睡，但嘴上又不敢說。夜里，我和姐姐都上床后，我就遠遠地躲著她，睡到了床的邊上，被子不夠，我就不蓋。

姐姐看出了我不歡迎她，但她并不生氣，而是把被子給我蓋，她自己不蓋。可即使這樣，我還是很排斥她，內心極其不愿意跟她睡一張床。

姐姐看我這樣，就穿上衣服，睡到地板上了。她把大衣當成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在我心里，我想這里是我的家，這間房間是我的，我不愿意跟別人分享，我不愿意外人入侵我們家。

為買這房子，我媽吃了多少苦，現在卻被繼母和姐姐白占這房子了，我心理不平衡，我為我媽抱不平。

姐姐也明白她和她媽是入侵者，這里不屬于她們，所以她卑微地躺在地板上。

那時，天氣還不是很冷，所以睡在地板上勉強還行。天亮后，姐姐沒跟我爸和繼母說，所以他們只當我和姐姐是睡在一張床上的。

我以為姐姐肯定會告訴她媽的，可她沒說。第二天夜里，她見我依然不愿意跟她睡在一張床上，她就繼續睡在地板上。

多年后，我長大了才明白，她不告訴她媽，是不想為難她媽。她知道我不歡迎她和她媽的到來，如果她告訴了她媽，她媽會為難的，那她媽和我爸的親事也會黃掉的。

我爸和繼母的感情很好，兩個人總是一起做這做那，繼母很體貼我爸。

自從我們家買新房子開始，到后來我媽病倒了，我爸就一直沒過過好日子。現在繼母來了，我爸才好像剛過上正常生活，負擔也輕一些了。

我爸愛屋及烏，因為對繼母好，就對繼母的女兒也很好。如果家里有什么好東西，我爸總是先給姐姐的，但姐姐總會歉讓。

其實，我爸是怕先給我，顯得他好像偏心自己的孩子，他是想把繼女視如己出。但那時的我，是不會理解這些的，我只是覺得我爸有了繼女，他的愛就傾注到繼女身上了。

繼母也會像我爸一樣，將好東西先給我，但我并不領情。我始終把她和姐姐當成是入侵者，她們霸占了我們家的房子，搶走了我爸的愛，我恨她們，她們是強盜。

5

2個多月后，繼母的生日到了，我爸買了生日蛋糕，幫她慶祝。我心里很生氣，我媽生日時，也沒見我爸給她買過生日蛋糕，現在他竟然給繼母買了。

我就不愿意幫繼母慶祝，繼母過生日，關我什么事啊！我吃過飯，一聲不吭地進房間了，繼母、我爸和姐姐都來叫我去吃蛋糕，我不理他們，就是不去。

他們沒辦法，后來姐姐端著一塊蛋糕進來給我吃。那一刻，我心里想到了我媽，就特別難過，所以把姐姐遞過來的蛋糕用力一推，蛋糕便掉到地上了。

我爸和繼母聽見了聲音，馬上跑進來，然后我爸就怪我不懂事了。繼母收拾地板上的蛋糕時，看到了地板上的大衣和枕頭，就罵姐姐，怎么把大衣和枕頭放地板上的？

我嚇得偷眼瞄他們，因為那大衣和枕頭是姐姐睡覺用的，她是睡在地板上的。姐姐馬上像打馬虎眼一樣，說是不小心弄到地板上的。

但我爸看出了不對勁，就馬上審問我，到底怎么回事？后來，他們終于搞清楚了，這2個多月來，姐姐一直睡在地板上。

我爸很生氣，就大罵我，說現在天涼了，姐姐睡在地板上，凍壞了怎么辦？我爸還說，我媽是多么善良的人，怎么我這么歹毒，竟然欺負姐姐？

我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徹底爆發了。我哭著跟我爸大吵，說他把我媽忘了，說這個家是我媽的，是我媽辛辛苦苦買的房子，別人不能來白占去了……

我爸氣得扇了我一巴掌，我就哭著嚷道，我再也不回這個家了。然后，我從家里跑出去，打車去大姨家了。

6

大姨知道事情的經過后，說我爸跟我媽在一起時，經濟條件不好，才沒給我媽買過生日蛋糕。現在條件好轉了，我爸想跟繼母搞好關系，買個蛋糕，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不能接受這樣的解釋，反正我覺得是我爸背叛了我媽，繼母和姐姐鳩占鵲巢，入侵了我們的地盤。

當夜，我爸和繼母就來大姨家接我的，可我說什么也不愿意回去。大姨就說，讓我在他們家住幾天，等我情緒好些后，她再送我回家。

過了幾天后，我爸、繼母和姐姐都來大姨家接我，可我還是不愿意回去。

又過了幾天，我爸一個人來的，說他和繼母在客廳里搭了一張小床，讓姐姐睡在客廳里，不勉強我跟姐姐睡了。

可我還是不回去，我覺得很委屈，我爸竟然為了再娶的老婆和繼女，打親生女兒。真的是有了后媽，就有后爸了。

后面又過了2個月，我爸又來了，還是叫我回去，可我不回去。其實我心里是有點松動的，但因為吵架時我說了狠話，說再也不回那個家了，現在回去的話，我覺得沒面子，就硬撐著。

因為我不回去，我爸就在客廳里跟大姨和姨父商量，說既然這樣，那他和繼母還是分了吧！

大姨馬上不同意，說她跟繼母接觸下來，覺得這個女人不錯，她女兒也很好。如果我爸錯過了這個女人，不會再遇到更好的了。而且，我這個樣子，我爸肯定沒法再找了。

我爸說，是繼母提出分手的，她不想因為她們母女來了，就把我擠走了。所以，還是她帶著女兒走吧！讓我爸把我接回去。

大姨和姨父都不同意這樣，說我還小，不懂事，慢慢會理解大人的。他們叫我爸留住繼母，成一個家不容易，何況是二婚，一定要珍惜。

大姨還說，明天她去找繼母談談，得要勸她不要分手，孩子的事慢慢來，會好的。我爸和繼母都是苦命人，兩個苦命人在一起，互相照顧著，生活才會好起來。

7

因為我執意不回去，大姨和我爸最后商量好了，讓我就這么住在大姨家吧！

我剛住到大姨家時，姨父對我挺好的，但后來住得時間長了，姨父對我的態度就不太好了。再后來，姨父又對我很好了，就像供財神爺那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在大姨家一直住到高中畢業。在我讀高三那年，我爸病倒了，是胃癌，繼母就陪著我爸進行抗癌治療，所以她也沒法好好掙錢了。

原本經濟條件好轉了，可現在我爸又病倒了，而且還是那樣的病，日子就又艱難了。好在姐姐已經工作了，家里還有她掙錢，維持著生計。

因為我對繼母和姐姐的排斥，大姨不在我面前多說我們家的事的，只是常常會嘆氣。

姐姐讀到高中畢業，就不再讀了，她連高考都沒參加。其實，她學習成績很好的，那時我不知道她為什么不讀了。

繼母的前夫是個酒鬼，離婚后就喝得更兇了，根本沒能力撫養兒子，但他又霸占著兒子。所以繼母掙的錢，有很大一部分是要給兒子的，剩下的錢，維持她和姐姐的生活。

姐姐讀書的錢，都是我爸負擔的，我爸覺得那是應該的。

這是我住在家里時，我聽見阿姨跟我爸商量時，我爸親口說的，他說姐姐上學的錢，全部由他負責。

對于我的生活費，大姨沒跟我說過，但錢都是從她手里給我的，我不知道是我爸出的，還是大姨和姨父出的。我問過一次，大姨叫我別管這些，只管好好讀書就行。

8

我高中畢業后，考取了大學。大姨給了我一筆錢，我就拿著這筆錢去上大學了。

在我讀大二時，姐姐結婚了，嫁給了一個油漆工。我爸給我打電話，叫我參加姐姐的婚禮，我去了。

雖然我不跟繼母和姐姐住在一起，但我到底長大了，有些事也能理解和包容了。我去參加婚禮時，沒多說什么，只是吃了頓飯，然后就走了，但繼母、我爸和姐姐都已經很高興了。

我讀大四時，我爸的身體撐不住了。我去看他時，他握著我的手，想說話，但說不出來了。所以，最后他什么都沒跟我說，就那么走了。

我大學畢業后，找了一份外資企業的工作，薪水還可以。繼母托大姨跟我說，讓我回家住，家里的房子是我的。如果我不愿意跟她住在一起，她可以搬去姐姐家住。

我暗暗想，姐姐是嫁出去的，她搬去姐姐家住，姐姐的婆家人能接受她嗎？所以我還是住在單位宿舍里，沒有回家住，我想就讓繼母放心地住在自己家里吧！

9

后來，有一天大姨打我電話，說繼母病重，讓我去看看她。

我趕到醫院里，看見繼母躺在病床上，姐姐陪著她。因為多年來我不跟她們親近的，我就有點尷尬和生分。姐姐為了讓我和繼母有獨處的機會，借口去打水，就出去了。

繼母看著我，艱難地擠出笑容，說她一直是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只是我一直排斥她。

后來，繼母像我爸走時那樣，也握住了我的手，一遍一遍地對我說：“一定要對姐姐好，一定要對姐姐好！”

我并不懂她話里的深層意思，只是心想她可能就是希望親生女兒和繼女之間，能像親姐妹一樣。

我離開病房后，經過護士站時，遇到了繼母的主治醫生。主治醫生說，繼母的病主要是累出來的，一個人操勞過度，就會積勞成疾。

我馬上想到了她陪著我爸抗癌的事，奮斗了幾年，我想肯定就是那幾年里累出來的。

一個星期后，繼母去世了，姐姐操辦了她的后事，我也以女兒的身份去送她了。辦完喪事，姐姐把我們家的房產證和水電費卡交給我，讓我搬回去住吧！

我搬回去住后，在手機上給姐姐發了一條消息，我說這里是她的娘家，她隨時可以回來住，小時候是我不懂事，我求她原諒我。

姐姐回復我一個笑臉，說都是自己姐妹，什么原諒不原諒的！當年，如果沒有我們家收留她們母女，她們母女連個家都沒有。

10

大姨知道我搬回家住后，就來看我，然后跟我說起以前的事。

大姨說，我住在他們家的那些年，我所有的開銷都是我爸和繼母負擔的。他們還多給大姨和姨父一些錢，當是給大姨和姨父帶孩子的工錢，所以姨父對我住在他們家沒意見。

我回想起當年姨父對我的態度，我終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姨還說，當年姐姐沒參加高考，是怕考取了大學后，繼母和我爸為難。她知道家里經濟條件不富裕，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所以她干脆沒參加高考，這樣大人就不為難了。

我考取大學時，我們家的錢都拿去給我爸治病了，根本沒錢供我讀書。姐姐就把自己許配給那個油漆工了，因為油漆工家答應預付彩禮錢，我上大學的錢，就是姐姐的彩禮錢。

我聽到這里，一下子就哭了！

我真沒想到，當年大姨給我的那一筆錢，竟然是姐姐的彩禮錢。我終于明白，繼母對我說的那句”一定要對姐姐好”是什么意思了。

大姨說，繼母一再叫她不要跟我說這些，怕我有心理負擔。但現在她年紀大了，怕自己哪天突然走了，所以她必須要告訴我真相。

大姨還說，我住在他們家的那些年里，她給我買的衣服、褲子、鞋子等等，其實都是繼母買的。繼母怕說了是她買的，我會不要，所以讓大姨給我時，就說是大姨買的。

我聽著這些，泣不成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