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啁啾,麻燕盤旋。
飛越山脊,它看到那點點烽燧,依勢而下,隱入水面;它掠過碧波,又看那粼粼微光,擁著烽燧,映著自己……
山西忻州老牛灣,在這里,長城,遇見黃河。
長河映長城
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北麓的涓涓細流,初進三晉大地,已成大河彎彎。此時的黃河,還是碧波蕩漾,她扭動身軀,拐了一個彎。
突入水面的山崖上,立著一座樓,四四方方。“這叫望河樓,河對岸就是內蒙古了。”呂慶文舉起手機,對著望河樓拍照,正面、側面,多個角度,“只要有時間我就會來走一圈。”呂慶文說著,點開“長城巡查”App,上傳圖片。每天,萬里長城沿線有超過6000名長城保護員,和呂慶文一樣巡線、拍照、上傳。
“你看,那就是長城與黃河‘握手’的地方。”順著呂慶文手指的方向,只見隱入水面的墻體和彎彎大河就像兩只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呂慶文的腿受過傷,有些跛,但步速并不慢。繞過望河樓,沿山而上,是一處古村,黃河灘石、崖壁山石都被就地取材,組成石墻、石路、石屋。村子不大,但廟有好幾處,崇尚忠義的戍邊將士世代居住于此,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我的祖輩,就住這個村。”呂慶文撫著石墻,望向望河樓,“這古堡是我爺爺當年奮力保下的,他說總要給子孫后代留下點什么。”
站在古村最高處,眼前,山挽著河,河擁著山。屋頂上架著仿古的鐵炮,這是呂慶文的叔叔做的。呂家的第四代人從事傳媒行業,通過互聯網講著老牛灣的故事。四代接續,守護長城。
古村劃入景區,村民都遷到了北邊的高地,呂慶文新家的窗口,正好對著望河樓。
“呂老大客棧”是呂慶文開的,寬敞的院落,一共50間房,周末時能住滿。像這樣的民宿,村里大大小小共有29家。躺在長城旁、黃河邊數星星——這吸引了很多游客。
呂慶文喜歡拍照,餐廳里掛著他拍的老牛灣。“以前村里窮,很多人都從望河樓那邊的古渡口‘走口外’。”呂慶文指著照片說,他年輕時也“走口外”,“在外頭倒騰電腦”。后來,引黃入晉,興修水利、公路,發展文旅,村里的生活富裕了,回來的人越來越多。
“來,嘗一口酸撈飯。”呂慶文招呼大家,當年窮時家家戶戶每天的吃食,如今成了當地的一道特色菜。
村口,年輕的學生支起畫架,畫板之上,落日余暉,長河映長城。
三關展新顏
黃河東去,長城蜿蜒,兩道防線,守護著中原大地。
望河樓還有個名字,叫“老牛灣墩”,匾額上刻著“萬歷歲丁丑夏”。站在樓下,抬頭仰望,仿佛看到400多年前,同樣炎熱的夏季,戍邊將士們攀著軟梯,爬上墩臺,瞭望敵情。
明代《九邊圖》中,“山西鎮”為軍事重鎮之一,又名“三關鎮”。偏頭關、寧武關、雁門關,也被稱為長城“外三關”。
一旦發現敵情,望河樓上,官兵舉烽示警,烽火沿著烽燧,直至偏頭關虎頭墩護城樓,山西鎮調兵、出兵、布兵的軍令自此發出。
偏關縣護城樓博物館就建在護城樓中。門口的修建碑文,是楊峻峰撰寫的,他是忻州市長城學會會長,一位已為長城奔走了30余年的老人。
1984年,楊峻峰還在上大學,他從報紙上得知“愛我中華 修我長城”社會贊助活動,“我捐了兩塊錢,那是好幾天的飯錢。”楊峻峰記得,自那時開始,他便與長城結下不解之緣。
博物館中的一切,楊峻峰如數家珍。他指著一枚長城“三晉重關”郵票,上面是偏頭關原本的樣子。
先人守護的長城,已成了今人生活的一部分,難以分割。
“碗托子——”叫賣聲傳來。護城樓山下就是偏關縣城,早點、果蔬攤位一家挨一家,鬧市喧囂,車水馬龍。登上城樓,能看到不遠處有一所學校,操場上,是快樂奔跑的孩子們。
烽火再向外傳,就到了寧武關。外三關中,寧武關名氣最小,卻是古時戰爭廝殺最為殘酷的地方。這里沒有黃河天塹,也沒有高山懸崖,建在河谷之中的寧武關地勢平緩,騎兵最易沖擊。“這里就是楊業的防區。”站在關下,楊峻峰講著楊家將的故事。
如今的寧武關,再無烽火,只是一座安靜的小城,關城附近,有不少超市和小吃店,城外的烽燧下,是綠油油的農田。
遠處,恢河水豐,波光粼粼,水面之下,兩河潛通,一條叫桑干河,流向北京;一條叫汾河,流向黃河。
沿著河道,翻山越嶺,遠處山間,一座雄關,兩側長城像展開的翅膀,狀如大雁,那便是“中華第一關”雁門關。
一座雁門關,半部中華史。漢高祖北征、昭君出塞、楊家將、宋代二帝北擄、走西口、抗戰烽火……雁門關下,車轍深深,那是古人留下的痕跡;關城之上,有人擂起戰鼓,咚咚咚,似是在應和從前。天空飄起小雨,腳踏磚石,手撫關墻,仿佛聽到戰馬嘶鳴,將士吶喊。
歲月悠悠,雄關如鐵。
古樓燕歸來
若雁門關上烽火起,邊靖樓內就會響起鼓聲,代州官兵聞聲而動,出兵雁門。樓上“聲聞四達”“威震三關”的匾額,正是此意。
邊靖樓,被長城專家羅哲文稱為“萬里長城第一樓”,這是長城上最大的木質結構鼓樓,1471年重修,鼓樓地面上還有明清時的城磚。規整、粗壯的斗拱,巨大的匾額,雄渾的飛檐,精巧的梁架,整個古建為著一色。
站在邊靖樓三層西望,能看到代州古城保存完好的城墻。87年前的夏天,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也是站在這里,驚嘆:“這是一座規劃得極好的城市!”
再遠處,還能看到雁門關,此時,雄關已成“一小點”。古城之中有一處非遺傳習所,雁繡非遺傳承人高鳳蘭一針一線地繡著雁門的風景。細針翻飛,彩線堆疊,繁花似錦。萬里無云,日開金鱗,雪霽初晴……雁門四季,栩栩如生。
對面,一個年輕的女孩也在繡著圖,高鳳蘭不時指點一二。這是一位學美術的大學生,畢業之后就回到了代縣,“我想學雁繡,祖先留下的東西總要有人傳承。”女孩有些羞澀。高鳳蘭欣慰地笑著,她說看到年輕人回來,是最開心的事。
代縣不大,卻有4個國家級文保單位。華北最大的州級文廟就在這里,融合中原和游牧民族建筑特色的構建,都說明了這里的與眾不同。
正值中、高考,文廟內兩棵近1300年的槐樹上系滿了祈福的卡片,一張張卡片上,寫滿了望子成龍,也寫滿了最初的夢想。一陣風吹過,卡片隨風起舞,如一只只準備起飛的雛燕。
天空中,一群燕子飛過,繞著古建盤旋。“我們這里叫它們麻燕,每年清明前后都會飛來。”代州古城講解員牛燕玲說,“麻燕常繞著古建飛,以吃木頭中的害蟲為生。”
采訪團隊回到北京,路過正陽門,忽然聽到幾聲啁啾。抬頭仰望,飛檐之間,雨燕盤旋,與老牛灣、雁門關、邊靖樓那里看到的燕子并無差別。
雨燕振翅,向遠方飛去。如今,它們飛過黃河、飛過長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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