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3年寒冬,我剛從第四軍醫大學分配到西藏某野戰醫院。作為全院唯一的女軍醫,第一次見到何榮華時,他正蹲在藥房門口磨手術剪。這個面容黝黑的醫務助理員抬起頭,眼角還沾著結冰的哈氣:"新來的?會用藏刀取子彈不?"我愣在原地,完全沒想到這個"下馬威"竟成了我們五年高原情誼的開端。
凌晨三點,急診室的鐵皮門突然被撞得砰砰作響。我裹著軍大衣沖出去,看見何榮華背著個渾身是血的戰士沖進來。戰士右腿被狼撕咬得血肉模糊,更可怕的是腰間的槍傷——那是巡邏時走火的五四式手槍留下的貫通傷。何榮華直接把人放在手術臺上,轉身就從鐵皮柜里掏出個木盒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多把自制器械。
"愣著干嘛?"他頭也不抬地給器械消毒,"在這鬼地方,止血鉗能當筷子用,手術刀能削土豆。"我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道猙獰的疤痕,那是三個月前在無人區給牧民接生時,被受驚的牦牛頂翻留下的。那天我們騎馬在暴風雪里走了七個小時,他全程用左手托著產婦的腰。
最驚險的是1994年開春那次邊境巡診。我們醫療隊六個人騎馬翻越海拔5200米的達坂時,突然遭遇雪崩。何榮華的馬被滾落的冰塊驚得直立起來,他整個人摔進冰縫里。等我們用登山繩把他拽上來時,他的迷彩服右袖已經被冰碴劃得稀爛,小臂上結著血冰碴,卻還死死護著醫藥箱。"沒事,"他咬著牙把脫臼的胳膊往石頭上撞,"箱子里有破傷風疫苗,不能碎。"
就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何榮華硬是摸索出一套"高原戰地急救法"。記得有次給哨所送藥,遇到戰士突發高原肺水腫。當時氧氣瓶已經見底,他居然用輸液管改造出簡易負壓裝置,又讓炊事班燒了鍋牦牛骨湯,用蒸汽給戰士做霧化。等直升機趕到時,戰士的血氧飽和度已經回升到85%。
但就是這樣醫術精湛的人,卻有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怪癖"。每次巡診回來,他都要把用過的紗布洗凈晾干,攢夠一麻袋就托運輸連捎到日喀則的孤兒院。"那邊的孩子缺繃帶,"他說這話時正往自己磨破的膝蓋上涂紫藥水,"反正消過毒的,總比用舊衣服強。"
1996年藏歷新年,我們接到最艱巨的任務——穿越無人區給邊防連送年貨。何榮華往醫療箱里塞了三十斤風干肉,自己背囊里卻只有五包壓縮餅干。走到第三天,暴風雪把路標全埋了。指導員提議殺馬充饑,何榮華突然掏出把藏刀:"殺我的,它是退役軍馬,有編制的不準動。"后來我們才知道,那匹老馬救過三個戰士的命。
當總部要把何榮華調往拉薩總院時,這個鐵打的漢子第一次紅了眼眶。他把自己那套自制器械鄭重地交給我:"留著,以后遇到新來的,就說這是咱四院的傳家寶。"那天傍晚,我看見他在馬圈里抱著老馬的脖子說了很久的話,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去年戰友聚會,聽說何榮華帶的醫療隊在玉樹地震中創下連續72小時手術的紀錄。視頻里,他正在給年輕軍醫演示怎么用輸液管做胸腔閉式引流。突然鏡頭一晃,我看見他迷彩服右袖上縫著塊深藍色補丁——正是當年在冰縫里劃破的那件。
此刻望著窗外的霓虹,我總會想起高原的星空。那些用馬馱著藥箱翻雪山的日子,那些用體溫焐熱聽診器的夜晚,那些在帳篷里打著手電寫病歷的凌晨。我們四院的人啊,就像高原上的格桑花,在最貧瘠的土壤里,綻放著最頑強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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