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從云端俯瞰中國南方,你一定會看到一條橫貫東西、綿延2300多公里的巨龍——G60滬昆高速公路。這條現代交通大動脈在中部穿越古老的湘贛驛道,喚醒有關醴陵的記憶。五代十國時期, 天下大亂,群雄并起。兵敗的馬殷從江西流徙到醴陵,這座湘東雄城,成為他命運的轉折點。他以智謀勸降當地守軍,繼而揮師潭州,一舉統一湖南,建立了南楚——歷史上唯一以湖南為中心的王朝。醴陵,是馬殷的“轉運之地”,見證了他從河南木匠到南楚國君的傳奇蛻變。
馬殷為何選擇從醴陵進入湖南?答案藏在千里羅霄山脈的險峻與通達之中。億萬年前,地球偉大的造景運動在中國南部豎起一座南北走向的大山——羅霄山脈。羅霄山脈如巨龍盤踞,橫亙湘贛兩省。地球蠻力在這里劈出無數缺口,最寬闊處為袁淥走廊,一條由淥水、袁江沖刷出的河谷。這條走廊,自古以來便是連接江西與湖南的要道,而醴陵,是這條走廊的鎖鑰。
造景運動在中國南部豎起羅霄山脈
醴陵,堪稱“天選之子”。湖南的地圖形狀,宛如一顆昂首的頭顱,醴陵恰似后腦勺的枕骨。它扼湘贛之要塞,是湖南東出長三角的門戶;它西通湘江北倚長沙,既可深入湖南腹地,又可直下兩廣和大西南。
這個羅霄山脈的天然缺口,猶如一扇神奇之門,為湖南打開了一個廣袤的世界。它連接起東海的波濤與中部的山巒,長江的浩瀚與西南的偉岸,連接起最繁華的城市與最寧靜的村寨,經緯出縱橫交錯的文明圖譜。
幾乎所有中國南部的東西交通干線,都穿醴陵而過
先天的造化,注定了非一般的作為。滬昆、浙贛鐵路、平汝高速,幾乎所有中國南部的東西交通干線,都穿醴陵而過。湖南最早的鐵路和火車站,也誕生在這里。它,如一顆心臟,跳動在南中國的十字路口。
羅霄山脈層巒疊嶂
公元前205年,一個叫越的士兵跟隨劉邦起兵。后來,劉邦成了皇帝,越也平步青云,當上長沙國相。公元前184年,越被封為醴陵侯。醴陵兩千年城址不改,城名不更。醴陵,最是聚氣,留得住人,興得起城,旺得了業。
醴陵,這個深度影響中國南方格局的地方,擔負著非同尋常的家國使命。它就像一顆紐扣,將中國的東西南北緊緊系在一起,四方風物在此激蕩交融,造就了醴陵“封而不閉”的獨特氣質,亂世可作避風之港,治世則為通衢要沖。
幾千年的時光從這里流過,山川如故。醴陵的分量,又何曾改變?
千年中國文化“國道”
初遇醴陵,總覺得醴陵有點“反常”。
驅車自醴陵東行,本以為要走曲折的盤山公路,卻不想一路坦途直達江西。醴陵地處江南丘陵腹地,我們感受到的卻是醴攸盆地的平坦。中國河流大部分是東流入海的,而醴陵的淥水卻是自東向西的“逆流之河”,任性地劃出自己的軌跡。
淥水是自東向西的“逆流之河”
醴陵的“反常”,是一種顛覆認知的品性。這里群山拱衛,卻無逼仄之感;地處省界,卻無蕭瑟之氣。這份“意料之外”,正是醴陵最迷人之處。
南宋詩人范成大曾以 “湖南之要膂”喻醴陵。所謂要膂,新華字典解釋為撐起軀干的“脊梁骨”。
1173年,范成大自贛入湘赴任靜江(桂林)知府,途經醴陵時在日記中贊嘆”縣前淥水橋下小江……江色黛綠可愛,流而出于瀟湘。”
“逆流之河”淥水流過羅霄山口,沖出醴陵的萬千氣象,為醴陵帶來沃土及通途,也形成了醴陵的“武脈”和“文脈”。
羅霄山脈
醴陵城向北,有個地名叫板杉鋪。這個由馬殷設立的古驛站,見證了醴陵作為軍事要塞的崢嶸歲月。當年,馬殷占據湖南后,東境楊吳和后來的南唐威脅最大。為了防御楊吳和南唐的入侵,馬殷特在醴陵設立五道關卡。以醴陵為藩屏,馬楚維持了44年的國祚。
醴陵作為“兵家必爭之地”,有“醴陵不守,湖南不得安寧”之說。從春秋戰國到清末民初,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多少戰役在此上演,多少軍事家在此縱橫捭闔。
天地偉力與世人行跡共同勾勒出醴陵的文脈。在湖南博物院里,有一件鎮館之寶“象尊”。這件青銅器,造型呆萌,是商文化強勢南下的產物。中原文化與長江文化在此相遇,留下美的驚魂。
青銅象尊
南宋,隨著政治中心南移,湘贛驛道地位抬升,成為東來西往的文化“國道”。
醴陵,承接了中國文化的南傳,是東西文明軸線上的“思想之窗”,曾見證南宋理學最璀璨的思想交鋒。浙東大儒呂祖謙西行至此,雖未得與朱熹如期會講,卻在淥水之畔駐足三年,創立了醴陵最早的書院——東萊書院。至此,南宋理學“東南三賢“朱熹、呂祖謙、張栻都曾在醴陵留下思想痕跡,并激蕩出一場影響后世中國近千年的文化颶風。
1508年,一葉扁舟劃破晨霧。船頭孑立的身影,正是謫戍貴州龍場的王陽明。彼時,王陽明滿懷郁憤,取道湘贛要沖醴陵,在泗州寺暫棲行囊。三年后,王陽明被重新啟用,途經醴陵時,他曾在淥江書院傳經布道。淥江之畔的心學火種,劃破明清思想的漫漫長夜。醴陵,也成為心學圣地之一。
淥江書院
淥水湯湯,將醴陵與三湘腹地緊密相連。1836年,兩江總督陶澍回老家安化省親途經醴陵,因一幅對聯,與年輕的淥江書院山長左宗棠相識。這次相遇,不僅改變了左宗棠的人生軌跡,也為湖湘文化的強勢崛起奠定了人事基礎。醴陵,成為左宗棠的“轉運之地”。
而今,抬頭所望,醴陵的天際線上,仍聳立著南宋淥江書院的飛檐翹角。新人舊事層層疊疊,醴陵,就是一部中國文化史。
俯瞰淥江書院
“湘贛驛道“百年爆改
山河形勝處,總藏著造物主的辯證哲思。被山封印還是因水而通,這是大自然賦予醴陵的命題。
江西老表來到醴陵
明朝初年,羅霄山脈兩側出現了巨大的發展斷層。湖南大片土地拋荒,催生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移民潮:江西填湖廣。來自江西的拓荒者們,以驚人的勇氣打破地理屏障,跨過淥江橋,卸下行囊重建家園,開始了重塑湖南人文版圖的壯闊歷程。
移民給這片土地帶來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不安分的能量,也讓醴陵的地域品格變得包容靈動。
淥江橋
100多年前,驚心動魄的“湘贛驛道”爆改行動拉開序幕,展現了一個古老文明擁抱現代的決絕姿態。
醴陵門
1899年,張之洞奏請修建盧漢鐵路,意外地將醴陵這座湘東小城推向了歷史前沿。修建鐵路需要鐵軌,又在漢陽籌建鐵廠。漢陽,一個既不產鐵,也不產煤的地方,只能從萍鄉煤礦運煤。修建一條經過醴陵的鐵路,成為解決運輸難題的關鍵。
1903年,中國鐵路先驅詹天佑主持修建的萍醴鐵路建成通車,醴陵陽三石火車站成為湖南首個火車站,湖南正式邁入鐵路時代。
陽三石老火車站
1937年,包括萍醴鐵路在內的株萍鐵路并入浙贛鐵路,曾經的移民通道華麗轉身為橫貫東西的交通要道。同年,浙贛鐵路與南北交通大動脈粵漢鐵路相通。鐵路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醴陵這個聚寶盆,醴陵的中心樞紐地位被完全激發出來。火車運載著醴陵瓷器,走向更遠的地方。
如今,歷經滄桑的陽三石老火車站依舊靜靜佇立,斑駁的墻面上,"醴陵車站"四個褪色的字跡仍在訴說著往昔的榮光。最初的站房早已湮滅在抗戰的烽火中,后來重建的紅磚站舍也已斑駁。沿著鐵軌向北漫步,只見兩個鐵路橋比肩橫臥淥江之上——醴茶線與滬昆線在此相遇。
2014年9月16日,滬昆高鐵醴陵站開通運營
2014年9月16日,滬昆高鐵醴陵站開通運營,將醴陵與省會長沙的時空距離壓縮至22分鐘。湘贛驛道經歷了無數次開拓和重組,醴陵這把鎖鑰也在持續升級。滬昆鐵路、滬昆高鐵、滬昆高速,并駕齊驅,宛如一部流動的史詩,成為連接長三角與西南地區的黃金大通道,并不斷探索通往世界之路。
醴陵,越連接,越強大
越連接,越強大,這就是醴陵,它突破了盆地思維,是湖南最具世界感的地方。
它純粹而多元,冷靜而熱血。它裝得下世界,遼闊了湖南。群山賦予它冷眼觀潮的定力,河流為它注入敢為天下先的勇氣。醴陵,一路狂飆。
醴陵,彰仙觀
瀟湘晨報記者歐陽烈丹 圖/盧七星 錢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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