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歲的老劉媽拄著拐杖，背著一個花布包，站在兒子家門口的時候，天剛剛擦黑。她手里提著一袋自家腌的咸菜，還有一包剛取出來的存折——里頭整整二十萬，是她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下的全部家當。

她想著，這些年兒子在外打拼，成了城里人，買了樓，娶了媳婦，還生了個胖孫子。她這當媽的，也不能一直住鄉下那破瓦房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前段時間還摔了一跤，沒人照應。如今帶著點錢，給兒子一家添點補，也不至于當個負擔。

她滿心歡喜地按響了門鈴，想著孫子看到她，一定會撲上來喊“奶奶”，她也能抱抱，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門開了，兒媳李梅一臉驚訝地站在門口：“媽？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哎呀，我怕你們說我麻煩，就沒打電話。順路取了點錢，就想著來城里看看你們，也看看孫子。”

李梅的笑僵在了臉上，眼珠一轉，說：“哦……那快進來吧。”

老劉媽進了屋，換了鞋，一眼看見小孫子正在客廳看動畫片，立馬樂呵呵地上前去：“陽陽，來，奶奶抱抱！”

可小孫子皺著眉頭，“哎呀”一聲往沙發上一躲：“你誰啊？你身上有股怪味！”

老劉媽愣了一下，笑容也慢慢收了回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跑了線的布鞋，又摸了摸皺巴巴的衣袖，臉一紅：“我是你奶奶呀……你小時候還在我背上睡覺呢……”

“陽陽，去房間寫作業！”李梅趕緊把孩子拉走，嘴里還嘟囔著：“真是的，鄉下那股子霉味兒，孩子聞慣了香薰，哪受得了這個……”

老劉媽像沒聽見一樣，坐在沙發邊小心地把包放下，從袋子里拿出她帶的咸菜：“這是我自己腌的，特別脆。你爸以前就最愛吃這個……”

李梅皺著眉頭，“媽，咱們現在都講究健康飲食，這些腌咸的東西就別帶了，鹽分太高，吃了還上火。”

老劉媽愣了愣，臉有些掛不住，硬把咸菜又塞回袋子：“哦，好，好，我不懂這些……”

吃晚飯的時候，桌上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老劉媽剛想多夾點那道紅燒肉，李梅就立馬說：“媽，您血壓高吧？醫生說這肉您還是少吃點。”

她尷尬地笑笑，只好轉而去夾炒青菜，結果筷子一抖，青菜掉到了桌子上。李梅臉色當場變了：“媽，您要是不方便吃，我給您拿個勺子吧，桌子剛擦的。”

那一刻，老劉媽低下頭，眼眶有點熱。她想，自己這一輩子再苦再累也沒嫌棄過誰，怎么現在倒成了嫌棄的對象？

晚飯后，李梅把碗刷了，又擦了桌子，然后拎出一袋垃圾，說：“媽，家里現在實在也擠，我明天給您找個附近的養老公寓，您看行不？那邊環境可好了，還有人照顧。”

“我……我這不是想著住你們這，省點房租……”老劉媽語氣發虛，手里的存折都快捏皺了。

李梅一聽這話，臉頓時沉了下來：“媽，您是不是想把我們這當養老地？這房子是貸款買的，陽陽上學也花錢，張強工資剛穩定，我還在找工作，家里一分錢都緊巴巴的，哪還有余力再照顧您啊？”

老劉媽一聽，急了，連忙從口袋里掏出存折：“我不是來蹭吃蹭喝的，我帶了二十萬，夠花了，我還能貼補家用呢！”

李梅看了一眼那存折，臉色非但沒緩和，反而冷笑了一聲：“媽，您是把我們家當養老院了？拿著點積蓄就想在這常住？您以為這是什么？做夢吧！”

這話像一把刀子，狠狠插在老劉媽的心口上。

她站在廚房門口，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手里的存折忽然變得沉甸甸的，不是錢，是臉，是自尊，是她這輩子積攢下來、僅剩的一點點底氣。

屋里安靜得連墻上的鐘表聲都聽得見，張強，這個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兒子，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低頭擺弄著手機，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她嘴唇顫了顫，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那天晚上，她睡在沙發上，蓋著一條薄毛毯，凍得一夜沒合眼。天剛蒙亮，她悄悄起身，把咸菜、存折全都收進包里，拎起拐杖，輕輕地拉開了門。

小區門口風有點大，她的頭發亂了，眼眶紅了，但她沒流淚。

她走到公交站牌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我多想了……”

到了老家那邊，鄰居小王看見她，驚訝地說：“劉姨，你不是去你兒子那兒養老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她擺擺手，笑笑：“哎呀，不習慣，睡不慣那邊的床，回來吧，老房子雖然破，可自在。”

說完，她把手里那包咸菜遞給小王：“你不是說你家那口子愛吃我腌的咸菜嘛，拿去嘗嘗。”

那一刻，她的背影很瘦，拐杖在地上“咚咚”響著，像老鐘敲過的回聲，落寞而清晰。

她沒有哭，但心里卻比哭了還疼。

這世上最怕的，不是兒子窮，也不是自己老，而是到了暮年，帶著一腔真心去投奔親人，卻被一句“做夢吧”撕得粉碎。

有些親情，不是斷在錢上，而是斷在一顆漸冷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