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正在戛納寫下新故事。
就在5月23日凌晨,第78屆戛納電影節唯一入圍主競賽單元華語影片《狂野時代》首映結束后,贏得了現場鼓掌7分鐘。
這一刻,一身中國水墨園林圖景刺繡長裙的舒淇回眸一笑,
而影片中表現狂野的易烊千璽現場異常沉穩。
在戛納ICS場刊開分中,《狂野時代》(英文名Resurrection)得分破3,達到3.21,并收獲一枚金葉子(代表最高評價)。暫列所有主競賽場刊評分的第7位。
目前戛納主競賽單元22部影片已展映大半,《情感價值》和《密探》大獎呼聲最高。
在今年主競賽整體口碑不盡人意的情況下,國內媒體依然看好,畢贛個人風格強烈的《狂野時代》最終能斬獲獎項。
在戛納這個全球電影藝術最高級別的盛事,從《霸王別姬》到《花樣年華》,華語電影曾留下太多高光時刻,今年也有三部影片入圍不同單元——
易烊千璽、舒淇主演的《狂野時代》、麥浚龍執導的《風林火山》和張子楓馬伊琍主演的《花漾少女殺人事件》。
目前看來,除了《狂野時代》口碑不低,一人分飾五角的易烊千璽和重回惡女賽道的張子楓演技也備受好評。
沉寂多年,中國電影在戛納再現口碑盛世。
華語片文藝復興?新生代演技集體爆發?
至少這一次,戛納的中國電影人們,終于給影迷帶來久違的“狂野時代”。
01 畢贛和易烊千璽的《狂野時代》
先說大家最關注的,《狂野時代》。
作為唯一入圍主競賽單元的華語片,這部畢贛導演,易烊千璽、舒淇、趙又廷、李庚希、黃覺出演的科幻文藝片,不僅是畢贛個人的突破,也標志著中國電影創作的代際更迭——
第五代的歷史敘事、第六代的現實凝視、港臺地區藝術電影隨著侯孝賢等大師失語陷入沉寂后,新一代導演正以更個性化的表達、國際化的野心,再為華語電影寫下新故事。
此前只拍過《路邊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兩部長片就驚艷四座的畢贛,這次為何如此值得期待?
首先,這部片無疑標志著他生涯新階段的開始。
作為中國新一代導演中藝術性表達最狂野、沒有之一的導演,畢贛前兩部長片著力不可謂不深,但第一部因為資金原因留下遺憾,第二部則成為藝術影片商業營銷爭議的經典案例。
但這之后,便有了這部野心更大、陣容更華麗的《狂野時代》。
在我看來,這完全可以理解是畢贛給電影的一封情書,從希區柯克式鏡頭,到《月球旅行記》的月亮,再到最后透過迪廳窗戶看到戶外放映原版的《水澆園丁》,這是一部只有深愛電影的人才能拍出來,也只有深愛電影的人才能看懂的電影。
從藝術表達看,畢贛肆意放縱,將電影這個永恒之物,拍成了屬于畢贛的如夢之夢。
他用6個章節,六個主場景,以及一個貫穿始終的演員易烊千璽飾演的尋夢者,串起了一場穿梭百年的幻夢,其中充滿了畢贛式的符號、隱喻,和獨屬于他的電影詩意,例如那個浪漫無限的漫游長鏡頭。
畢贛將默片、科幻片、諜戰片、溫情片、黑幫片和他自己的《路邊野餐》全部融入到電影里,每一段的風格、畫面、音樂都不同,但又用這場夢幻巡游,完成了對百年電影史的致敬。
我個人比較喜歡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從開場的默片質感+現代光影,到最后一段與第一段的呼應,表現手法雖抽象,但對電影和電影院的致敬卻清晰可見。
雖然不是每個觀眾都能看懂電影,但像留白的水墨畫般的光影的美卻是直接的,在這個短視頻橫行的年頭,導演用色彩、光影、節奏甚至聲音編織了一場美夢,也讓觀眾再次相信“電影是一門藝術”。
電影能征服戛納嗎?它會再次證明畢贛的才華嗎?
答案有待揭曉,但可以肯定,電影宛如畢贛的畫布,戛納也不過是他電影中的一幕戲而已。他的未來還有更狂野的想象。
其次,這也是演員們的一次機會。
《狂野時代》雖然并非最容易讓演員獲獎的電影,因為導演風格過于強烈,但,不論是領銜主演易烊千璽,還是舒淇、李庚希等演員的表演,都各有趣味。
易烊千璽是全片貫穿始終的演員,一口氣挑戰了怪物千璽、受刑者千璽、騙子千璽、黑幫人物千璽等,5個角色都是觀眾未曾見過的易烊千璽,不同篇章里他的外形、年齡、體態、聲線都各不相同。
電影給了易烊千璽巨大的表演空間,易烊千璽也再次證明自己是新生代最有潛力的男演員。
給我最大的驚喜是怪物千璽和中年人千璽,除了妝造本身,他還能通過調整聲線和身體形態來塑造不同的角色,讓人完全看不出他自身的影子,看完電影我認為易烊千璽的戲路和他的未來一樣充滿無限可能。
至于舒淇,雖然只出現在開場和終場,但她的眼睛和聲音,卻是揭開整部電影謎底的鑰匙。
尤其開場長達20分鐘的默片,如果沒有她優雅美麗的肢體表演,怕是會乏味許多。
其他演員中李庚希和易烊千璽的對手戲很有趣,趙又廷則演出了一個觀眾見所未見的趙又廷。
這倒與高圓圓入圍戛納的《風林火山》的表演相映成趣,這對夫妻這次都完成了突破過往形象的表演。
這些演員中,舒淇是戛納主競賽單元常客,作為侯孝賢御用女主,她前三次入圍是《千禧曼波》、《最好的時光》和《刺客聶隱娘》,這是她第一次憑與侯孝賢導演之外的導演合作作品入圍主競賽單元,但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懸念在于,畢贛與舒淇能否第一次合作就拿獎?
作為我個人,是有些難以融入畢贛創造的電影世界,導演也沒有邀請我這個通俗片觀眾“路邊野餐”的意思,但我還是堅信,這是畢贛新狂野時代的開始。
02 麥浚龍的《風林火山》和張子楓的《少女殺人事件》
除了《狂野時代》之外,我還關心兩部不同風格的新生代導演自編自導的作品,麥浚龍的《風林火山》、周璟豪的《花漾少女殺人事件》。
前者入圍戛納“午夜展映”單元。后者入圍“導演雙周”單元。
先說《風林火山》。
影片口碑已經傳回國內,我知道不乏自媒體在唱衰影片,但就我個人的理解,即使它可能達不到大眾預期的高度,但也絕不像許多人唱衰的那樣一無是處。
我甚至從《狂野時代》和《風林火山》看到某種相同的東西,就是導演的執念。
和《僵尸》一樣,這依然是一個無法復制的麥浚龍。
麥浚龍耗費巨資創造了一個一直飄雪的香港,整部影片都透著刺骨的寒意,故事并不復雜,問題在于你如何理解這部麥浚龍風格的港式警匪片。
全片開場,是金城武的角色前往醫院探望病重的父親。與此同時,兩名神秘悍匪在銅鑼灣無差別掃射,漫天飛雪加劇了局面的混亂。
在麥浚龍自己飾演的臥底探員化身人體炸彈炸毀醫院后,金城武飾演的集團繼承人決意創造一個無毒世界,由此和劉青云、梁家輝飾演的警探,古天樂演的殺手,杜德偉飾演的逃亡大哥,以及高圓圓飾演的黑幫大嫂之間,產生了連番明戰暗戰。
所謂“風林火山”,則作為《孫子兵法》被各方引用于這場警方黑幫大亂斗中。
如果是陳木勝,電影就是另一部加強版的《怒火重案》,如果是邱禮濤,這會是另一部大堆頭的套路港式警匪片。
但在麥浚龍手里,影片變成了一個導演自己的游樂場。
電影當然存在劇情散亂、慢鏡頭泛濫等問題,麥浚龍的大場面駕馭力也還不算成熟,但不能說他沒有完成心目中的美學盛宴。
實際上,麥浚龍還是拍出了一個前所未見的飄雪香港,無論是滿天槍雨下乍現的黑白,還是影史上最風格化的葬禮場景等,麥浚龍都依然是麥浚龍。
故事有些讓人看不懂,因為情節串聯不是簡單的因果循環,而是跳躍式的,導演要拍的也不是標準起承轉合的港產警匪片,而是人性深淵與欲望纏斗。
演員方面,金城武、劉青云的角色驚喜不大,但梁家輝、古天樂的表演各有意蘊,高圓圓冷艷狠辣形象則最令人眼前一亮。
這部從15年官宣到今年拿到龍標,經歷了10年的電影即使不算完美成功,也絕非無聊爛片,即使失敗,也是敗亦燦爛。
我現在關心的有兩點,一是影片上映票房可否逆襲?二是影迷能否看到導剪的7小時完整版。《風林火山》又可否成為另一部《天國王朝》?
再說《花漾少女殺人事件》。
這是新人導演周璟豪執導、陳正道監制,張子楓與馬伊琍主演的懸疑劇情片。
周璟豪作為哈佛計算機系畢業生跨界執導,沒想到首部長片即展現成熟敘事能力,以及商業與藝術的平衡駕馭力。
全片開頭就是一場血案,引出懸疑感,接下來是一段相互糾纏博弈的母女關系、女孩之間亦敵亦友的關系,電影充滿了反套路,結局更是出人意料。
本片最精準的類型是“心理驚悚片”,加上張子楓飾演的女主江寧是一位陷入迷局的花滑選手,當然會有人質疑影片抄襲《黑天鵝》,但這根本是兩部不同的影片。
相比《黑天鵝》,本片的重點聚焦江寧與母親兼教練王霜(馬伊琍飾)畸形的母女關系,以及母女之間的戰爭,整部電影都透著一股冰冷刺骨的病態,與令人窒息的瘋魔。
最值得一提的,是張子楓的表演。
張子楓貢獻了從影以來最具“破壞性”的表演,相比《唐探》中一笑傾城的“惡女”,這次角色顯然更加瘋魔,尤其是與馬伊琍飾演的母親的對峙絕對令人毛骨悚然。
張子楓至少從兩個方面完成了突破,一是片中多場近景鏡頭和長鏡頭拍攝的滑冰戲份看來是自己完成的。如果這些高速旋轉、阿克塞爾跳等高難度花滑鏡頭真是張子楓自己完成,其投入程度絕對可以成為新生代演員的表率。
其次是再度飾演惡女的張子楓不負眾望,完全演出了角色的病嬌屬性和層層疊加的情緒張力,影片的“反套路反轉”和強烈的離場感基本都出自張子楓的表演,結局她還演出了少女的蝶變重生。
作為聯合制片人的馬伊琍表現也堪稱精彩,尤其和張子楓最后一場對手戲,母女積怨徹底爆發。馬伊琍的表演怒火蔓延,上一代實力派女演員從兩個層面上完成了對新生代女演員的托舉。
除了入圍戛納,影片應該還有不錯的商業前景,全片融合懸疑類型與心理驚悚元素,劇情的發展出人意料,驚恐幽暗的氛圍投入感極強,可看性不低。
而作為張子楓首部入圍國際三大電影節的作品,她的表現不僅鞏固了其“00花演技領軍人物”的地位,也應該會在病床微笑之后,留下又一個演技名場面。
綜合兩片表現,有遺憾,但也讓人看到了華語片的新突破——
年輕導演開始嶄露頭角,也以更堅定、更為類型化的方式,用作品表述著自己的情感與思考。
它們,更尖銳,也更大膽了。
03 中國電影的下一個“狂野時代”
當然,今年戛納的華語片也有遺憾。
比如缺乏去年鄭保瑞的《九龍城寨》那樣眾望所歸式的好評。
三部華語片,各有各的爭議和遺憾。
但除去這些爭議,今年戛納電影的入圍影片表現,意味著中國電影又回到了國際主流電影節重要的席位中。
或者說,代表著中國電影在戛納重新上桌。
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無疑是超越第六代的新生代導演,新生代演員的亮眼表現。
張藝謀、陳凱歌等第五代導演縱橫國際影展的黃金時代之后,在中國電影商業化大潮中,賈樟柯、管虎、婁燁等所謂第六代導演,一度以紀實性風格影像,和不在乎有沒有票房的創作態度為中國電影在國際影展再續風帆。
但時間如流,當第六代導演從新銳變成新的老牌導演,疲態也在所難免。
新人,開始老了。
他們之后,新一代的中國電影人,能拿出什么來?
這屆戛納的華語片,就是一場集體回答:中國電影人需要的,不是守著前輩的江湖,而是開啟自己的新天地,去開啟中國電影新的狂野時代。
在他們身上,我們終于能看到一股沖勁,讓中國電影達到更遠的地方,讓觀眾再次心臟狂跳,這才是讓人最感慨的地方。
最后,讓我們回到華語電影戛納“狂野”故事開頭。
1975年,華語電影闊別戛納12年后,再次入圍主競賽單元,導演胡金銓、女主徐楓,帶著完整三小時版的《俠女》來到了戛納,影片首映后得到影評人、媒體和觀眾的一致好評,雖只獲得技術大獎,卻成為華語武俠片不朽經典。
時間一晃到了1988年,陳凱歌第二部電影《孩子王》入圍戛納完成放映,因為拷貝質量較差,未能還原影片原有的色彩,但臺下的一位女觀眾見識到了陳凱歌的才華,此人便是已轉做制片人的“俠女”徐楓。
她找到陳凱歌說:“我這有本書,你看看,愿不愿意把它拍成電影。”陳凱歌手頭已經有了下一個項目《邊走邊唱》,但徐楓卻認真的說:“我可以等你。”
兩年后,《邊走邊唱》再次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陳凱歌和徐楓再度在戛納相遇,她再次向他提出了合作邀請。陳凱歌反復思量后,決定接下這部在他看來有些商業的影片。后來他來到香港找到小說主角程蝶衣的創作原型,張國榮。
多年后回憶那場相見,陳凱歌說:當年張國榮聽他講劇本時好像坐在故事的船上,湖光山色都倒映在他的臉上。
聽完陳凱歌介紹后,張國榮握著陳凱歌的手說:謝謝導演,我就是程蝶衣。
影片開拍前,張國榮先行趕赴北京拜師學習京劇表演。他每天上午都會到北影廠練四個小時,回酒店接著練。
1993年5月,《霸王別姬》成為首部獲得戛納最高獎金棕櫚獎的華語電影,也是截止目前唯一一部。
而我期待這次戛納的原因其實也在于此。
我并不在乎《狂野時代》能否32年后再奪金棕櫚,也不在乎它們是否會大爆。
我在乎的是看到了當年電影人骨子里的“狂”。
在流量時代里,依舊有人愿意回歸作品本身,想在固化的市場里,狂給你看一看。
而不是在奔向流量的道路,頭也不回。
成敗且不論,那股“不瘋魔不成活”的狂性還在,那中國電影就一定還有機會,還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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