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記,我就在合肥火車站。”1964年正月初二早晨八點,商丘地委書記紀登奎握著公共電話的話筒,寒風中呼出的白氣模糊了玻璃電話亭,“給您拜年來了。”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傳來李葆華帶著笑意的回應:“老紀啊,你這人做事總讓人猜不透!”
這場突如其來的拜年背后,藏著一場關乎兩省數百萬人生死的較量。李葆華時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另一個身份是李大釗的長子。這位在晉察冀邊區抗日根據地錘煉出的鐵血書記,此刻正坐在家中客廳,望著墻上父親李大釗手書的“鐵肩擔道義”發怔。他知道紀登奎此行絕非單純拜年——去年夏天商丘遭遇百年洪災,眼下兩省交界處的水利矛盾已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紀登奎裹著舊軍大衣走進省委大院時,積雪在布鞋底下咯吱作響。他身后跟著的河南省水利廳廳長抱著厚厚一摞圖紙,像捧著隨時可能引爆的炸藥包。李葆華迎到門口,兩個北方漢子的手剛握在一起,就互相較勁似的搖晃了三下。客廳火盆烤得人臉上發燙,李葆華接過圖紙時突然說了句:“安徽堵了河南的水,你們是來拆壩的吧?”
這話讓空氣瞬間凝固。紀登奎端起茶缸猛灌兩口,喉結劇烈滾動著:“去年商丘淹了四十二萬畝地,七萬間房子泡塌。老百姓端著救濟糧說‘共產黨比親爹娘還親’,我這當書記的聽著心里直滴血!”他從中山裝內袋掏出張照片——泛黃的畫面里,三個孩子蹲在泥墻根下分食半塊紅薯。李葆華的指尖在照片邊角摩挲出褶皺,想起父親就義前夜說的那句“要替老百姓爭個活路”。
兩省水利干部在八仙桌上攤開地圖時,鋼筆和茶杯都成了臨時鎮紙。密密麻麻的堤壩標記像蜘蛛網困住豫皖邊界,安徽1958年修建的九千多道水利工程,把商丘的洪水生生憋成了懸在頭頂的堰塞湖。“淮北去年也遭了災。”安徽省水利局長突然插話,“真要全拆了壩,我們的稻田就成龍王廟了。”紀登奎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不是拆壩,是開條新河道!把洪水引到洪澤湖去。”
這話像往油鍋里潑了瓢冷水。李葆華突然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院子里玩耍的小孫子。玻璃上的冰花折射出奇異的光斑,恍惚間他看見父親在北大紅樓講課的身影。“當年我爹辦《新青年》,多少人罵他離經叛道。”他轉身時眼里有火苗跳動,“治水不比辦雜志容易,但要是不敢破局,咱們就白扛了共產黨員四個字!”
接下來的六個小時,兩省干部用紅藍鉛筆在地圖上畫出十七道折線。當最后一道弧線連接商丘與洪澤湖時,暮色已經染紫了窗紙。李葆華突然拍著紀登奎肩膀大笑:“你這哪是拜年?分明是給老哥送了個燙手山芋!”笑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雪沫子簌簌落在窗臺上。
五個月后,十萬民工在豫皖交界處擺開戰場。紅旗卷著黃沙獵獵作響,“豫皖人民心連心”的橫幅被暴雨澆透又曬干。1969年新汴河通水那天,紀登奎蹲在河堤上抓了把濕潤的泥土,指縫間漏下的黑土里混著去年洪災留下的沙粒。下游三百里外的李葆華正盯著水文監測儀,當指針穩穩停在安全線以下時,他摸出珍藏的竹葉青,給兩岸所有工程指揮部各寄了半瓶。
如今驅車經過新汴河大橋,還能看見堤壩上嵌著的青石界碑。風吹雨打模糊了字跡,但“豫皖共筑”四個楷體字依然清晰如昨。當年那些在洪水中搶出公章的村干部,那些徹夜研究水文數據的工程師,那些用獨輪車推著救濟糧支援鄰省的百姓——他們或許不懂什么系統工程,卻用最樸素的智慧印證了李葆華常說的那句話:“民心才是最大的水利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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