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作敏這個名字,現在的年輕人或許已經沒聽過了,但60、70后的人肯定對他印象頗深,因為他是上世紀90年代的“農民英雄”。
禹作敏
“南有華西村,北有大邱莊”,大邱莊就是在禹作敏的帶領下成為了“中國第一莊”。
大邱莊的村民不僅收入是當時中國其他地區的10倍,還享受有“生老病死”全部免費的福利。
可以說,對于那個年代的人來講,大邱莊就是“烏托邦”,就是實現“共產主義”的模樣。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致富神話,最終破滅了,而締造了它的人也鋃鐺入獄,連他的墳墓也荒廢得無人打理。
禹作敏到底做對了什么,又到底做錯了什么呢?
敢為天下先
禹作敏是何人?狂人,他人生的起落,可以說都跟這個“狂”字有關。
1974年,禹作敏開始擔任大邱莊的黨支部書記,任務是帶領全村的人發家致富。
這不是一個輕松的任務,因為即便在那個困難年代,大邱莊都是以窮出名的,在天津當地有這樣一句順口溜:“寧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莊。”
寧愿吃糠咽菜也不能把閨女嫁到大邱莊,這說明大邱莊窮得連糠都沒得吃了。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改革年代,這種一窮二白的地方往往容易后來居上,因為沒有包袱沒有束縛,也沒有退路。
窮土地不會自動長出金疙瘩來,還得要一位膽大能扛事的人來掌舵,這個人就是禹作敏。
禹作敏認為,現在全國都在求新求變,大邱莊也要做出大刀闊斧的改革,如果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別人,很可能下一代人也還是這樣的窮命。
鋼鐵廠
大邱莊不能繼續搞農業了,應該開始搞工業,搞什么呢?鋼鐵。
這個想法提出后,很快遭到了村民們的反對,村民們的顧慮主要來自兩個方面。
一是大邱莊世世代代都是以種地為生,現在突然說要建鋼鐵廠,心里實在沒底;其次,過去那段大煉鋼鐵的往事讓村里的不少老人心有余悸,怕這樣的事情又會重演,致富沒趕上,還越折騰越窮了。
禹作敏力排眾議,并承諾自己會讓村民家家都能住上新房子,光棍們都能娶上老婆,如果最后有什么責任,全由他一個人來扛。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村民們也只能相信禹作敏,讓他放心大膽去試了。
禹作敏為什么會選擇鋼鐵行業呢?
因為他認為國家之后把重心都放在了經濟建設上,“要想富,先修路”,為了帶動各地區的經濟發展,國家必定會大搞基建,鋼鐵作為重要的原材料,也就不愁沒有銷路了
事實證明,禹作敏的判斷是正確的,1978年大邱莊冷軋帶鋼廠投入生產的當年就把投資都收了回來,并且實現了盈利。
禹作敏趁熱打鐵,又在村里建起了高頻制管廠、印刷電器廠,大邱莊的村民們干得熱火朝天,村里也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等到1987年,不到10年的時間,大邱莊就成了國內第一個億元村,等到1990年,大邱莊的人均收入突破3400美元,是當時全國人均收入的10倍,一個村子不過4000多人,卻擁有16輛奔馳和100多輛豪華小轎車,連《紐約時報》都報道了大邱莊創造的商業奇跡。
大邱莊
禹作敏不僅兌現了當初對村民們的承諾,還“超額完成”,他還在村里建立起了一套福利制度,將村民們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的費用全部都由企業來承擔。
一時間,大邱莊仿佛真的實現了“共產主義”。
但槍打出頭鳥,禹作敏作為改革的先行者,也遭到了不少的非議,在改革之初就有不少人寫匿名信寄給天津政府,告禹作敏的狀。
雖然在調查后,上頭認可了禹作敏的改革行為,并給予了高度的贊揚,但也在禹作敏的心中埋下了怨念的種子。
他認為政府的官員都沒有干實事的能力和魄力,在你困難的時候落井下石,在你輝煌的時候又來分一杯羹。
村民的愛戴和對政府的情緒,讓他變得越來越狂,他甚至曾公開表示,沒有他禹作敏就沒有大邱莊的今天。
欲讓其滅亡,必讓其瘋狂。沒有人否認禹作敏對于大邱莊作出的貢獻,只是他的態度必然會將其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大邱莊的“皇帝”
大邱莊發達后,成為了全國學習的對象,頻頻會有各地的官員干部來到大邱莊學習,也有不少記者來采訪禹作敏。
有一位,有6位部長級的官員來到了大邱莊,禹作敏對他們是不理不睬,全程都沒有出現過,那么當時他在干什么呢?他在跟一位來采訪他的記者聊天。
禹作敏認為,雖然在職級上,人家是部長,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村官,但在大邱莊他才是真正的一把手,沒必要去巴結這些人。
而記者就不同了,記者可以成為他的口舌,把他的光輝事跡好好地宣揚出去,自然不能怠慢了。
禹作敏不僅僅是搞這種小動作跟官員示威,還當面鑼對面鼓地對著干。
有一回,禹作敏生病需要住院,不是什么很嚴重的病,只是一般的小毛病罷了,禹作敏要求把自己安排進特殊病房,同病房的還有一位老干部。
禹作敏住院也很講排場,吃穿用度都要是最高級的,要享受總統一般的待遇。
同病房的老干部知道,能住進這個病房級別肯定不低,但禹作敏的做派也實在是太過了,于是便問他是哪級的干部?
禹作敏聽出了對方言語中有責怪的意思,氣宇軒昂地回答說:“我是村黨支部書記。”官是不大,可他回答時的語氣卻不小。
老干部一聽,樂了,說:“原來是個土皇帝!”
禹作敏也不肯吃虧,立馬反嗆說:“拿掉‘土’字就是皇帝。”
雖然這件事有逞口舌之快的意味在,但也能看出當時的禹作敏有多膨脹,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了。
正是這種狂妄,讓他在后來的兩起意外事件中,選擇了完全錯誤的應對方式。
兩條人命
其實這兩件事跟禹作敏本人都沒有直接的關系,正常處理的話都不會影響到他,但禹作敏的處理方式只能用火上澆油來形容。
第一件事,是禹作敏家的丑事。
禹作敏有個表弟名叫劉金會,有一天他喝醉后強迫村里的一個女孩與他發生關系,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是禹作敏堂弟的女兒。
兩個人輩分算一個,一個是表叔,一個是表侄女,結果表叔卻對表侄女干出了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情。
禹作敏的堂弟知道自己的女兒被欺負后,當然不肯善罷甘休,這件事除了表面的男女關系外,其實還涉及到權力之爭。
一邊是堂弟,一邊是表弟,真把禹作敏當作皇帝來看,表弟這邊算是外戚,如果這口氣就這樣咽下去了,這些“外戚”不知道以后還要如何作威作福呢。
所以禹坐相決定給劉金會一點顏色看看,他召集了幾位族兄弟找到劉金玉后就是一頓亂棍,將其活活打死。
這件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了,相當霸道,相當不講道理。
這件事也暴露出了大邱莊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大邱莊在禹作敏的帶領下,致富了是不假,但完全沒有實現現代化,不僅沒有現代化,反而是有要退回到帝制的趨勢了。
禹家的人在村子里真的可以說是為所欲為,沒有任何的限制,更談不上監管了。
別人管不了禹作敏,但禹作敏能管所有人,他在村里設立了一個“公堂”,其中有電棍,電鞭,還有錄音錄像設備,誰敢不聽話,禹作敏就可以對他使用私刑。
打死劉金玉這事,不知道禹坐相有沒有得到禹作敏的授權,但在事情發生后,禹作敏選擇了包庇自己的表弟,當公安局的人來大邱莊調查時,禹作敏還煽動村民公然的與警方對抗。
這種抵抗是無謂的,最終參與打人的幾位禹家兄弟都被抓走判了刑,禹作敏本人雖然沒有被處理,但他卻與天津政府的仇恨又增加了一分。
在他看來,這件事不是政府在依法辦事,而是挑戰了他在大邱莊的權威,是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以在第二起事件中,禹作敏采取了更加激烈的抗爭手段,這也讓他最終走向了滅亡。
1992年12月,大邱莊華大公司即將解散,在查賬的過程中發現存在貪污行為,危富合作為兩年前才來到大邱莊的“外人”,自然成了禹作敏首要的懷疑目標。
為了讓危富合坦白自己的罪行,禹作敏讓人對其動用了私刑,只要不坦白,就一直打,一批人打累了就輪班換下一批,一直打到危富合交代為止。
但危富合確實沒有參與到貪污之中,他一個外人,在項目里的層級也不高,真有這種事情輪也輪不到他,但禹家的人認準了他有問題,非打出個結果來不可,結果就是危富合被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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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富合死后,禹作敏明白這種事情肯定是瞞不住的,所以他要求相關人員連夜逃出大邱莊,之后的事都由他來處理。
那么禹作敏是怎么處理的呢?他竟然把來調查取證的6名監察部人員非法拘禁了13個小時之久,而且還不提供任何飲食。
從這件事也能看出禹作敏的法律意識淡薄到了何種地步,干出這種事情,別說是包庇別人了,他自己也已經無法全身而退了。
事態升級后,天津政府出動了400名武警,將大邱莊團團圍住,而禹作敏則命令全體村民罷工進行抗議。
雙方對峙三天三夜后,禹作敏才松口同意讓武警進村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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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作敏認為反正嫌犯已經逃走,武警來搜查也搜不出什么,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但他就沒想過自己煽動村民與警方對抗的事,惡劣程度不比行兇殺人低了。
1993年4月,禹作敏被捕,被判處20年有期徒刑,就在他被捕前不久,他還沒有察覺到大難臨頭,不僅出席了全國政協會議,還去參加了春晚的錄制。
謝幕時刻
不過禹作敏最終并沒有坐20年的牢,因為1999年時他便因病去世了。
禹作敏死后,被安葬在大邱莊禹家的祖墳旁,但他的五個孩子都沒有再回去祭拜過,因為父親的傲慢和愚蠢,他們的人生全部被徹底打亂。
尤其是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原本已經進入了政界,但在禹作敏出事后仕途已經無法再繼續,只能做一點小本買賣。
而二兒子更是直接參與了當年的事件,跟著父親一起被判刑了,出獄后投奔了大哥。
另外的三個女兒,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父親禹作敏對大邱莊的“統治”中,但沒辦法繼續在大邱莊立足,只能背井離鄉去別處討生活。
就這樣,大邱莊成了兄弟五人的傷心地,誰也沒有再回來過,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禹作敏的故事其實很典型,在改革開放最初的幾年,有不少的企業家因為敢打敢拼都創造了商業的奇跡。
人在困難時,要守住底線,一旦突破了底線,就可能滑向深淵;而在得意時,則要守住心,不要讓自己膨脹,人一旦膨脹了,就容易干出很多荒唐事來,對自己有不切實際的預估。
禹作敏在困難時,底線是守住了,沒有放棄生活的希望,可是在得意時卻失手了。
他也和那個年代的許多成功企業家一樣,把自己取得的成就完全歸結于自己個人能力的出眾和眼光的獨到。人民只是實現自己抱負的工具,而政府更是自己成功路上的阻力。
但真的是這樣么?一個人的成功真的能脫離社會脫離時代么?
個人的奮斗很重要,但也要契合時代的背景,站在時代的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
可如果豬真的以為是自己在飛,那么當風消失時,他飛得有多高,那么摔得就會有多慘。
參考資料:
1、中國法院網:《當代案志:禹作敏,一個“農莊主”的倒掉》
2、四川監察:《禹作敏生前身后事》
3、中國經商報:《風雨大邱莊:禹作敏的狂人日記》李賓
4、經濟觀察報:《1993:江湖已無禹作敏》章敬平
5、中國經濟時報:《中國首富村和“大邱莊熱”》范銀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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