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寒冬的香港街頭，一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蜷縮在路邊，身上裹著發(fā)餿的棉衣，虱子在衣縫間爬動。

路人匆匆而過，直到有人撥開她凌亂的頭發(fā)，驚呼一聲：“這不是之前一直吹噓自己是當年上海灘的電影皇后那人嗎？”人群圍了上來，但無人伸手相助。幾小時后，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這位凍斃街頭的乞丐，正是中國第一位“電影皇后”張織云。二十年前，她的名字響徹上海灘；二十年后，卻凍死在香港街頭。

張織云

1904年，張織云出生在廣東番禺的貧苦家庭，三歲喪父，隨養(yǎng)母逃難到上海。為了生計，她初中輟學，進工廠當女工謀生。

直到1924年的一場招聘改變命運——大中華影片公司登報招考演員，要求應聘者寄照片到申報館信箱，她也寄去了一張照片。

一萬多張照片堆在導演卜萬蒼面前，他一張張翻看，搖頭嘆氣：“沒一張能用的。”直到報館記者交回十張私藏的照片——那是他們提前挑走的“美人”。

張織云的證件照混在其中：圓臉盤，細長眼，嘴角微微下垂，像朵未開先蔫的花。

卜萬蒼卻盯著照片看了很久：“這姑娘眼里有東西。”

當時的默片不需要臺詞，張織云眉眼間的哀愁成了最大優(yōu)勢，照片中的她在垂首蹙眉的模樣，恰好契合民國初年“哀怨女性”的審美。

首部電影《人心》里，她演被封建家庭壓迫的少女。拍攝時她總想起紗廠女工宿舍漏雨的屋頂，戲服下藏著的手腕青紫未消。

這部戲卜萬蒼決定親自掌鏡，用側(cè)逆光勾勒她面部的陰翳，讓銀幕上的淚珠泛著珍珠似的光。

卜萬蒼用鏡頭放大她的憂郁氣質(zhì)，電影上映后讓她一炮而紅，上海灘一下子突然多了無數(shù)模仿她發(fā)型的女學生——她們把劉海燙成波浪卷，管這叫“織云式憂郁”。

1925年的《空谷蘭》則徹底將她推上神壇。她在片中分飾性格迥異的大家閨秀與婢女，票房狂攬13萬銀元，創(chuàng)下默片時代紀錄。

當時的影評人盛贊她“演活了角色的靈魂”，觀眾稱她“悲劇圣手”。

卜萬蒼

1926年，上海新世界游樂場舉辦首屆“電影皇后”評選，22歲的張織云以2146票碾壓胡蝶、阮玲玉，戴上中國影史第一頂后冠。鎂光燈下的她，旗袍綴滿亮片，笑得明媚張揚。

成名后，張織云迅速陷入紙醉金迷的社交場。卜萬蒼曾是她事業(yè)與生活的雙重支柱，不僅為她量身打造角色，更以光影技術(shù)放大她的憂郁氣質(zhì)，兩人一度同居。但浮華侵蝕了她的初心，她嫌棄卜萬蒼“窮酸”，頻繁出入舞會，與富商名流結(jié)交。

1927年，她在舞池里遇見唐季珊。這位“茶葉大王”梳著油頭，西裝口袋插著金表鏈，開口便是倫敦的雨、紐約的雪。他送她鉆石胸針，包下整間西餐廳為她慶生，還承諾帶她去好萊塢發(fā)展。

張織云很快拋下同居多年的卜萬蒼，搬進唐季珊的洋房。

唐季珊的殷勤全是算計，一方面是想抱得美人歸，另一方面則是想利用張織云的身份為自己生意造勢。

他借助張織云“電影皇后”名頭推銷茶葉，賺得盆滿缽滿。之后帶張織云赴美國“鍍金”，卻在好萊塢碰壁。

回國后，他態(tài)度驟變，罵她“廣東土話上不了臺面”。這只是唐季珊的借口，唐季珊其實早有發(fā)妻，岳父是南洋富商，他的生意全靠妻子家族支撐，他是不可能離開自己發(fā)妻的，張織云只是他的“一時之物”以及棋子。

面對唐季珊的訣別，張織云試圖用一紙合約保住20萬分手費，卻被唐季珊調(diào)包文書，最終被掃地出門。

感情失意，張織云頹廢了一段時候，等她回來已經(jīng)被時代拋棄了，她的人生則從有聲片變到鴉片煙。

1933年，張織云試圖復出，但電影已進入有聲時代。她操著濃重粵語口音念臺詞，觀眾哄堂大笑。

導演張石川念舊情，為她量身定制電影《失戀》，票房卻慘淡收場。昔日影迷轉(zhuǎn)而追捧胡蝶、阮玲玉——后者正與唐季珊同居，她重復著張織云的悲劇。

失去事業(yè)與愛情的她開始吸食鴉片。養(yǎng)母去世后，她變賣首飾，輾轉(zhuǎn)天津、北平，最終在八大胡同掛牌接客。小報記者聞風而至，標題刺眼：“昔日影后淪落妓院”。

她逃到香港，嫁給地下黨張叔平，但這段婚姻同樣短暫。七十年代，有人看見她在街頭翻垃圾桶，逢人就念叨：“我演過《空谷蘭》，票房八萬銀元……”路人只當是瘋話。

1975年冬，清潔工在油麻地后巷發(fā)現(xiàn)她的尸體，警方記錄寫著：“無名老婦，約70歲，凍斃。”

從名響上海灘的電影皇后，到凍死香港街頭，張織云的一生多么讓人唏噓。

在張織云死后，阮玲玉的遺書被公開：“張織云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1935年，阮玲玉因唐季珊出軌自殺，遺言印證了張織云曾經(jīng)的預言。而渣男唐季珊晚年遭生意伙伴詐騙，破產(chǎn)后凍死街頭，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回看張織云的一生，她本有機會成為民國女性的標桿：從底層孤女逆襲成電影皇后，卻在名利場中迷失自我。晚年的她曾試圖覺醒，發(fā)表言論呼吁女性“以學問自強”，但自身卻困于毒癮與貧困，未能踐行。

默片時代成就了她，有聲片時代拋棄了她；卜萬蒼給了她事業(yè)，唐季珊給了她幻夢。她的悲劇不止于遇人不淑，更在于自己的選擇。當銀幕上的“悲劇圣手”成了現(xiàn)實中的悲劇主角，真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