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2025年初夏，石家莊的天空，熟悉的味道，不是霾，是舊案重提的餿味兒。

5月11日下午三點，警燈閃爍，目標：高邑縣，暴家。

暴繼業，過去三年里，“冤案”、“兒子死于指居刑訊逼供”的代名詞，又被抓進了無極縣看守所。

同行的還有他兄弟暴記忠，子侄暴韶瑞、暴紀濤、暴卓瑞等，八名暴家男丁，外加一名幸運同村村民。這陣仗，堪稱：

滅門式刑拘。

罪名？還是那個老朋友，經典永流傳的：

尋釁滋事罪。

這一手回馬槍，爐火純青。

三年前，也是這罪名，也是這群人。

看來，石家莊警方對暴家青睞有加。

三年前，代價慘痛：

暴繼業34歲的兒子暴欽瑞，在警方指定居所監視居住下，丟了性命。

如今，同樣的劇本，同樣的演員，除了無法出場的暴欽瑞，同樣的罪名，鬧哪樣？

上次沒弄服帖，這次要連根拔起？

這話扎心，但結合后續，還真有點藝術來源于生活的味道。

2025年5月24日，河北無極縣看守所門口，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味道。

辯護律師金磊，第四次登門，只為見到暴繼業。

前三次，各種拒絕：

以提審等各種理由。

這一次，看守所所長張立峰親自出馬，上午10:30，當面拍板：

下午可以安排會見。

律師反復確認，所長多次強調，沒有問題。

這承諾，聽著像法律的最后一道防線。

然而，今天下午2:10，律師如約而至，防線已悄然失守。

值班警官丁禹，語氣平靜，言簡意賅：

暴繼業身體不適，已經外出體檢了，可能要住院，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

這體檢，來得比暴風雨還突然。

律師想找所長核實，丁警官的答復，堪稱神來之筆：

張所長上午來處理了一下事務，處理完就休假了。

上午還在親自安排會見，下午人就體檢到失聯，所長也休假到隱身：

河北的效率，堪比火箭發射；河北的巧合，賽過雙色球頭獎。

金磊律師沒走，從下午2:10等到5:50。三個半鐘頭，紋絲不動。

期間多次致電查詢，下午4:54的答復還是老一套，還在體檢，沒回來。

一個人體檢五六個鐘頭，音訊全無。整個看守所，整個值班系統，整個號稱依法運行的羈押機構，給不出一句準話：

是體檢、是治療、是出事、是轉移？

一問三不知，主打一個，無可奉告。

這已經是金磊律師第四次申請會見，遠超法定48小時。看守所的太極推手，爐火純青：

很快安排、正在協調、明天一定。

次次給希望，次次喂迷魂湯。

這次更狠，在明確承諾的當日，直接讓人消失在醫療流程，順手掐斷所有查詢線索。

這不僅是程序的敷衍，是對法律尊嚴的：

按地摩擦。

這種遮蔽，是肉體的隔絕，更是信息的封鎖與解釋權的壟斷。

眼看從看守所這道門是敲不開了，金磊律師想到了：

無極縣看守所駐所檢察官何躍坤。

律師致電何檢察官，請求監督保障會見權，并詢問暴繼業身體狀況。

檢察官，本應是法律的監督者，權利的守護神。

但何檢察官的電話答復，卻直接給律師上了一堂原汁原味的河北法治實踐課，堪稱年度金句，有錄音為證，廣為流傳：

何檢：“你們是黑社會，你知道了嗎？你代理黑社會嗎？”

金律：“他現在沒有說是黑社會啊，我只知道是尋釁滋事。”

何檢：“黑社會是一個罪名，他罪名太多了……這是市局的，石家莊市局的說這事呢……這是石家莊市局，你不要代理了，明白意思了嗎？”

何檢：“是黑社會，這定性黑社會，你可沒法見了啊……人家定性是定黑社會，你要定性了你就見不了。”

幾句話，信息量巨大，直接把法律的窗戶紙捅成了天窗。什么程序、什么權利，在“市局定的”、“黑社會”面前，似乎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律師提到自己是北京來的，何檢察官更是語出驚人：

我就怕，我就怕北京人。

當律師堅持自己只是履行職責，何檢察官更是拋出靈魂拷問：

你收了多少錢？我問你收了多少錢？

仿佛在何檢察官的邏輯里，律師的堅持，只能用金錢來衡量。

這已經是金磊律師第四次申請會見。

看守所的拖，駐所檢察官的勸退，雙管齊下，效果拔群：

從“很快安排”到“市局定的，黑社會，別想了”，河北的司法總是能給人驚喜。

法律這玩意兒，在燕趙大地，總有點：

高原反應。

它可能遲到，可能打盹，關鍵時刻，甚至會信號屏蔽。

與法律的慵懶對比鮮明的，是河北警力的勤勉：

他們像永動機，時刻昂揚，精準打擊，從不缺席，也從不含糊。

要看懂2025這場舊瓶裝新酒，得先回到2022年那個讓暴家人刻骨銘心的夏天。

7月7日凌晨，天未亮透。暴繼業、他兒子暴欽瑞（時年34歲）等9人，被石家莊市公安局裕華分局、新樂市公安局、高邑縣公安局三家聯合的“5·25專案組”，客氣帶走。

理由，和三年后一樣，還是涉嫌尋釁滋事。

“專案組”三字，透著大案要案的莊重感。

它通常也暗示，案情敏感：

手段可不拘小節，程序嘛，靈活掌握。

暴家人在高邑縣和裕華區有固定住所，按《刑事訴訟法》第七十七條，本應在其住處執行監視居住。

這條法律條文，簡單得像小學生守則似的。

然而，一般之外，總有為特殊人才定制的：

權力通道。

新樂市，距高邑縣約100公里，不遠不近，剛好滿足某些異地辦案的：

戰略需求。

于是，暴欽瑞等人被指定到新樂市公安局地盤——新樂賓館，監視居住。

這種曲線救國式的指居操作，展現了辦案人員高超的：

法律適用技巧。

法律的柵欄再密，也總有身手矯健的人，能找到：

優雅的翻越姿勢。

新樂賓館，后來成了暴家人的：

集中營。

等待他們的，是與世隔絕和日復一日的絕望。

據暴繼業等幸存者泣血控訴，新樂賓館的指居歲月，是濃縮版人間煉獄實錄：

窗戶被遮光布蒙死，24小時慘白燈光，空調強制16度，寒風如刀，切割神經意志。反手銬在冰冷鐵椅上，一坐十幾個小時，手腳腫脹，求生不得。頭上蒙著厚黑眼罩，眼前漆黑，放大恐懼，也為不便公開的審訊提供私密空間。

至于吃喝拉撒，更是極限生存模式：

每頓飯，小半個拳頭的干硬饅頭，夾幾根蔫咸菜絲。水，約一百毫升，潤潤嘴唇。

能不能按時領到這份米其林負三星營養餐，全看警方和保安大哥：

龍顏是否愉悅。

上廁所，雙重考驗，提前打報告：

小便限30秒，大便限60秒。

比奧運百米還嚴。

時間一到，警棍提醒，該起來了。

以上常規操作，只是開胃小菜。

真正的饕餮大餐，是日夜不休、花樣翻新的審訊攻堅戰。

棒打、電擊、恐嚇……在新樂賓館審訊室，成了業務技能。

他們的百寶箱里，總有一款讓你：

刻（生）骨（不）銘（如）心（死）。

手搖電話機，堪稱第二次工業革命活化石，2022年奇跡般煥發第二春。

導線連接敏感部位，輕輕一搖，高壓脈沖電流讓你：

體驗極致快感，輕則失禁，重則休克。

電警棍，現代科技產物。滋滋作響的藍色電弧讓你：

皮開肉綻。

焦糊味混合慘叫，譜寫死亡金屬。

鎬柄、PVC塑料管，日常鈍器，一旦被智慧選中，化身內傷神器。造成內傷劇痛，體表卻不留明顯痕跡，是經驗豐富、講究技巧辦案人員的：

必備良藥。

皮帶抽打、吊籠子、扇耳光、拳打腳踢：

十八般武藝，輪番上演。

有人天真地問，都什么年代了，法治社會還這樣？

朋友，你這問題，有點何不食肉糜。

在某些地方，只要能撬開你的嘴：

手段從來不是問題，底線靈活調整。

法律條文？那是口供到手后，裝點門面、完善卷宗的高級裝飾品。

這樣的特殊關照，從2022年7月7日開始，沒停過。

暴欽瑞，被認定為主要犯罪嫌疑人，更是受到格外的、重點的、全方位的：

“優待”。

7月19日晚，暴欽瑞被指居的第13天，也是他短暫人生的最后一天。

當晚，暴欽瑞（代號“37號”）被帶往另一審訊室。與他同室、被蒙眼的父親暴繼業，聽到了異樣。

起初，是兒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一聲高過一聲，持續約半小時。

然后，慘叫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暴繼業聽到門外保安壓低聲音，用地方口音嘟囔了一句，成了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判詞：

完蛋，電疵（cī）了！

“電疵了”，河北警界特色術語，特指刑訊逼供中，過度使用電刑具致人死亡或瀕死。

當晚，生命體征微弱的暴欽瑞，被緊急送往新樂市中醫院。

21時38分，醫院接求救電話。急救人員到場，發現暴欽瑞：

精神萎靡，表情痛苦，有明顯呼吸困難癥狀。

22時12分，暴欽瑞被推進搶救室。22時15分，心電圖變成一條冰冷直線。

醫院宣稱積極搶救三個多小時，但暴欽瑞年輕的生命，未能挽回。7月20日凌晨，宣告臨床死亡。

一個34歲的鮮活生命，在指居第13天，慘烈、屈辱、荒誕地停在了那個夏天。

他父親幾天后才知噩耗。那時，他還因伙食突然改善（牛奶蛋糕）而感不安， 殊不知，那是：

他兒子的生命換來的最后的晚餐。

暴欽瑞的死，像重磅炸彈，激起浪花，又被無形力量強行壓制，試圖大事化小。

家屬在太平間見到遺體，失聲痛哭：

死者身上遍布青紫瘀傷；雙腳腳趾有疑似針扎孔洞，滲血；右腳腳底板缺失一塊黃豆大小皮肉。

這些傷痕，無聲控訴著死者生前所受非人虐待。

醫院建議尸檢，查明死因。本是正常程序，但在河北，正常也會走出不正常軌跡。

法律，又在河北開始展現其間歇性失憶癥和習慣性遲到的優良傳統。

暴欽瑞死于2022年7月20日。官方首次尸檢：

拖了8個月。

2023年3月30日，在媒體追蹤和家屬申訴下，石家莊市檢察院才組織了首次解剖。

石家莊市檢察院的《法醫學尸體檢驗鑒定書》，結論堪稱：

和稀泥藝術與邏輯黑洞理論的有機統一。

“……排除機械性暴力損傷直接致人死亡，排除常見毒物中毒致人死亡。但不排除死者生前可能存在潛在的……竇房結功能障礙等心源性疾病，在特定誘因（如情緒激動、過度疲勞等）作用下……導致心源性猝死（心臟驟停）的可能。”

翻譯成大白話：

沒明顯外傷致命，沒中毒。他呀，可能心臟有毛病，一激動、一疲勞，就hold不住了，心臟罷工，屬意外：

反正不是我的鍋。

那些傷痕？都是些陳舊性、表皮的、不重要的小擦傷，跟心臟驟停比，九牛一毛。

這結論，對苦等8個月的暴家人，無異于晴天霹靂。

一個健康壯年，怎么就在警方熱情關照下，突然竇房結疾病發作？

暴繼業當場拒簽，要求家屬委托第三方鑒定，遭拒，理由是：

沒有必要而且不符合規定。

此時此刻的法律，似乎又一次陷入了某種令人費解的：

選擇性失憶，精準性打靶。

而當這種選擇性和精準性被運用到極致的時候，法律條文的嚴肅性和公正性，有時候就成了一種可以被隨意拿捏和解讀的橡皮泥。

案件調查一度陷入僵局。一年多，暴欽瑞家人活在巨大悲痛、困惑和無助中，四處奔走。

轉機，在輿論發酵和更高層級介入后，姍姍來遲。

2023年9月20日，《南方周末》刊發深度報道：

《男子在“指居”期間死亡，公安稱其余同案人員“不應當追究刑責”》。

報道像手術刀，劃開黑幕；像驚雷，點燃公眾對司法公正的渴求。此時，距暴欽瑞離世已426天。

同年11月25日，最高檢將此案列為：

重點督辦案件。

河北省檢察院迅速決定，指定保定市檢察院對“5·25專案”中辦案警員可能存在的瀆職犯罪，進行異地立案偵查。

同時，最高檢司法鑒定中心對暴欽瑞遺體進行第二次尸檢。

這次的《法醫學尸體檢驗鑒定書》，結論與石家莊市檢的報告，天壤之別：

……被鑒定人暴欽瑞系因其生前在特定環境（指定居所監視居住）下、處于長時間被限制體位（如被固定于審訊椅）的狀態中，反復多次遭受鈍性外力作用（如毆打、撞擊、壓迫等）及高壓電擊傷，共同導致其雙下肢深靜脈系統內廣泛形成多發性新鮮血栓……造成大面積急性肺動脈血栓栓塞，最終引發急性呼吸、循環功能衰竭而死亡。

這份權威報告，用鐵證指出，暴欽瑞的死亡，與他在指居期間遭受的長時間、反復、殘暴的刑訊逼供和非人道虐待，存在：

直接、必然、唯一的刑法因果關系。

翻譯過來就是：

人，就是被河北警方活活打死的！

兩份官方尸檢報告，結論天差地別：

一份試圖用自身疾病猝死掩蓋酷刑；另一份以科學事實撕下血腥與無恥。

法律的遲到，似乎終于艱難追上了一些真相的腳步，代價卻如此沉重。

最高檢鑒定結論出爐，“指居期間刑訊逼供致死案”真相大白。

一場針對“5·25專案”涉案警員的遲來追責風暴，在燕趙大地掀起。

最終，11名曾參與“5·25專案”的警務人員（含輔警），因涉嫌刑訊逼供、濫用職權、故意傷害、玩忽職守、妨害作證等多項罪行，被檢察機關采取強制措施。

這數字，占了專案組核心力量的一半以上，影響當地公安系統不亞于：

地震。

原新樂市公安局刑警大隊中隊長張旭光、民警邢子超、王子謙及輔警吳瑋濤等八人，因涉嫌直接參與或組織對暴欽瑞等人實施電擊、毆打、吊籠子等酷刑，致暴欽瑞死亡，被保定市蓮池區檢察院以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和刑訊逼供罪提起公訴。

原石家莊市公安局裕華分局刑警大隊指導員耿春遠等另三名警員，由望都縣檢察院以類似罪名另案處理。

起訴書詳細列舉了被告張旭光等八人在新樂賓館審訊室內，為非法獲取有罪供述所采取的種種令人發指的酷刑手段。

這些曾經在審訊室里手握生殺予奪大權、對被害人作威作福的執法者，脫下警服后，也終于有機會品嘗法律的鐵拳滋味了。

2025年2月13日上午，八名被告人身著灰色囚服，站在保定市中院臨時法庭的被告席上。庭審時，當公訴人描述刑訊細節、律師展示酷刑照片，旁聽席家屬數度情緒激動，掩面而泣。人性的脆弱與法律的尊嚴，激烈交織碰撞。

更諷刺的是，這些經驗豐富的辦案人員，在暴欽瑞死后，非但沒如實匯報，反而處心積慮掩蓋罪行，上演：

攻守同盟和妨害作證的鬧劇。

據查，暴欽瑞死后，被告人張旭光等人第一時間秘密組織撤離并藏匿或銷毀刑具、監控硬盤等關鍵證據。

輔警馬帥被指示格式化監控硬盤，但因技術有限或尚存良知，未能完全清除，為后續恢復證據留下一線生機。

石家莊市公安局裕華分局刑警大隊指導員耿春遠與市局刑警支隊副大隊長胡偉，在得知暴欽瑞死亡后，竟組織核心辦案人員進行：

模擬審訊和串供演練，編造統一口供。

主要嫌疑人邢子超、王子謙被捕后，胡偉還利用職務便利多次前往看守所秘密會見，進行威逼利誘和心理輔導，要求他們：

顧全大局，保守秘密。

這一系列專業級別的妨害司法行為，為這起血腥案件，又增添了幾分令人作嘔的：

河北特色荒誕與無恥。

就在涉案警察焦頭爛額應對追責時，當初那起冤案的始作俑者——神秘舉報人，也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5·25專案”的最初起因，并非重大黑惡勢力犯罪線索，而是一場由與暴繼業同村的村民范增強精心策劃的：

誣告陷害。

范增強與暴家兄弟（主要是暴繼業及其兄長、前村主任暴記忠）素有積怨。

（據稱，矛盾源于暴記忠任村主任時，依法清理了范增強長期堆放在公共街道的雜物和違建。）

2022年常態化掃黑除惡時，范增強動起了利用公權力報私仇的歪腦筋。

他找到與暴繼業有工程款糾紛的包工頭孫會強，許諾只要配合舉報暴家兄弟涉黑涉惡，就能幫孫要回欠款，并讓暴家付出代價。

孫會強與范增強達成合作，又聯系了其他幾個對暴家有怨言的工人。

他們按范增強編排的劇本，拍攝了數段：

內容虛假的實名舉報視頻。

視頻中，孫會強等人聲淚俱下控訴被暴家人毆打、拘禁、威脅。

這些曾義憤填膺的工人們，在暴欽瑞慘死事件曝光后，陸續坦承是在范增強指使、利誘和脅迫下違心作：

偽證。

范增強承諾，事成之后，每人至少20萬現金作為封口費。在巨大利益誘惑面前，人性的貪婪、懦弱和對法律的無知暴露無遺。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2024年4月25日，范增強因涉嫌誣告陷害罪，被平山縣公安局刑拘。

同年5月，平山縣檢察院以涉嫌誣告陷害罪對范增強批捕。

2025年1月2日，平山縣檢察院以誣告陷害罪對范增強提起公訴。

一個由個人恩怨和金錢欲望導演的、最終導致無辜生命殞命的驚天冤案，其幕后黑手范增強，也將付出法律代價。

這出河北法治舞臺上的司法現形記與人性照妖鏡：

劇情離奇，人性幽暗，引人深思。

暴欽瑞被刑訊逼供致死真相大白，誣告陷害的源頭也被證實后，按理，因此案被錯押、受虐的暴繼業等其他暴家成員應得昭雪。

2023年6月19日，暴欽瑞離世近一年后，新樂市公安局向暴繼業等八人送達《解除取保候審決定書》。

理由是：

經本局偵查，發現不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

這遲到一年的結論，對飽受煎熬的暴家人來說，是一縷微弱陽光，讓他們一度以為噩夢將醒。

然而，他們低估了某些地方：

執法邏輯的韌性、變通能力、創造力。

法律，在河北像根神奇橡皮筋：

可被拉得很長，跨越邊界底線；也可突然猛力彈回，讓早已遍體鱗傷的人們再遭痛擊。

時間駛入2025年初夏。距暴繼業等人被解除取保候審，剛過去一年又十一個月零三天。

就在刑訊逼供的公安敗類等待判決、誣告者范增強即將受審的關鍵時刻，石家莊警車，又一次包圍了高邑縣的暴家。

暴繼業、暴韶瑞、暴記忠、暴紀濤、暴卓瑞等9人（除一名同村村民外，其余8人均為暴家核心男性成員），再次被強行帶走。

家屬收到的《拘留通知書》上，赫然印著熟悉的罪名：

涉嫌尋釁滋事罪。

同樣的罪名，幾乎同樣的受害人（永遠少了一個暴欽瑞），幾乎同樣的辦案手段和雷霆效率。

石家莊公安用行動證明：

有些寶貴經驗，值得薪火相傳；有些未竟事業，必須一抓到底。

這種梅開二度、舊案重炒、精準打擊的奇葩操作，讓圍觀群眾大跌眼鏡，也讓法律界人士深感憂慮：

有刑辯律師指出：

“三年前公安機關已認定‘不應追究刑事責任’，誣告者也已被公訴。時隔近兩年，又以相同罪名再拘留幾乎相同的受害人群體，其合法性、合理性、必要性均存巨大疑問。缺乏新的犯罪事實證據，很難不讓人懷疑其背后存在濫用公權力、對持續申訴控告的受害人及其家屬進行打擊報復的真實動機。”

尋釁滋事，這個素有“口袋罪”、“萬能罪”之稱的神奇罪名，再次在河北：

以其包容性、靈活性、模糊性和戰斗力，套在了暴家人頭上。

它像塊神奇橡皮泥，可被隨心所欲捏塑，扣在任何人頭上。

比實體罪名濫用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本案中程序正義的缺失，尤其是偵查管轄權的回避與濫用。

暴欽瑞在石家莊公安“指居”期間死亡，石家莊市公安局及其下轄單位與此案存在直接重大利害關系，本應整體回避。

然而，石家莊市公安機關，再次堂而皇之地成為重辦暴家人尋釁滋事案的主力軍：

我查我自己，原班人馬再來一遍。

這種勇氣和敬業精神，著實令人欽佩。

或許，在某些資深執法者眼中，程序正義、回避制度等，都是花架子，可在辦案需要下靈活變通：

而把案子辦成領導滿意的鐵案的決心和能力，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法律，在河北這片土地，似乎總在關鍵時刻習慣性遲到、早退，甚至玩失蹤。

而某些執法人員，卻總能在需要展現力量、快速辦案時，展現神速反應和強大執行力，從不缺席。

暴家的這場悲劇，或說這部黑色荒誕悲情連續劇，像一面扭曲的照妖鏡，照出不受制約的權力之猙獰。它也以血的代價警示，法治之路，從非坦途。每一個遲到的正義背后，都可能隱藏著無辜靈魂的悲壯抗爭。而那些從不缺席的，除了警車和手銬，或許還應有我們永不麻木、永不沉默、永不放棄追問真相的眼睛。

河北的故事，還在繼續。它不僅僅屬于暴家，也聯結著我們每一個人。因為，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無辜；法治堤壩被掏空時，被淹沒的，也絕不僅僅是某幾個不幸的家庭。

暴繼業的身體是否真有問題，已成懸念。但更確定的是：

一個由看守所具體執行、市局幕后定調、駐所檢察官親自普法勸退的系統，正在用一種令人嘆為觀止的方式，有效地阻止律師介入。

這種操作，不僅是肉體的隔絕，更是信息的封鎖、解釋權的壟斷，以及對法律尊嚴的公開行為藝術。

諷刺的是，電話那頭，何檢察官還不忘強調自己都保證咱們權利，而門外，是苦等數日、四次碰壁、卻被告知當事人是黑社會不該代理的律師。

他什么都沒見到，只見到了權力的無遠弗屆，和某些執法者對法律的靈活解讀。這熟悉的配方，這不變的味道，再配上那段檢察官金句：

當權力能決定你是否身體不適、是否黑社會、是否能會見，那么程序正義，大概率也成了需要市局批準的奢侈品。

寫于202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