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這個'心'字,應該先寫左邊的點,再寫臥鉤..."
朝鮮導游金英姬的臉頰在晨光中泛起紅暈,她握著圓珠筆的手指微微顫抖,筆尖在皺巴巴的筆記本上洇開墨跡。此刻,我們乘坐的大巴正飛馳在平壤至南浦的高速公路上,窗外掠過的白楊樹影斑駁地灑在寫滿中文歌詞的紙頁上。
清晨六點的平壤收費站,我們的老式日野大巴緩緩啟動。導游小金說這條建于1980年代的高速公路"比長安街還寬",但此刻路上只有三輛車:我們的旅游大巴、軍綠色的解放卡車,以及一輛馱著煤氣罐的驢車。
司機老崔叼著牡丹煙笑道:"在這兒開車能治路怒癥。"確實,在這條沒有監控、沒有ETC、甚至沒有分隔線的公路上,他可以把時速提到100公里,方向盤穩得像在鐵軌上行駛。偶爾超車時,1980年代的伏爾加轎車里,穿中山裝的司機會向我們揮手致意。
當男游客們在前排爭論半島局勢時,我發現了后排的秘密。小金膝頭的筆記本里,藏著另一個世界——泛黃的紙頁上,《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詞旁畫著五線譜,《小蘋果》的段落間夾著朝鮮語注音,最末頁甚至抄著《孤勇者》的片段。
"這是我們的'文化學習資料'。"她慌忙合上本子,胸前的金日成徽章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光。直到我指出"代表"寫成了"伐表",她才羞澀地重新打開,露出扉頁上褪色的牡丹貼紙——那是2016年丹東文化交流團的紀念品。
當大巴駛過黃海北道的鹽田,我們開始了奇特的二重唱。小金用朝鮮語腔調唱《朋友》,我在副歌部分加入和聲。她糾正我:"'共赴患難'的'赴'要唱三拍!"這個中文四級都沒過的姑娘,對鄧麗君歌曲的節奏把握堪比專業歌手。
最動人的是唱《茉莉花》時,她突然望向窗外:"我媽媽在開城種過這種花。"1980年代,她母親曾在板門店用茉莉花茶招待中國記者,從此迷上中文廣播。現在,那臺老式收音機就擺在小金公寓的窗臺上。
筆記本外的現實圖景
在南浦工業區的濃煙中,歌詞本顯露出更多秘密。夾層里露出半張糧票,背面抄著旅行社的英文地址;某頁空白處列著計算公式——原來她正在自學匯率換算。"帶中國團能多掙外匯券,"她耳語道,"攢夠3000張就能送妹妹去平壤外語大學。"
最讓我震撼的是封底的郵箱地址,@后面的域名屬于遼寧某外貿公司。"這是...?"面對我的疑問,她迅速合上本子:"有時候會收到中國朋友發的天氣預報。"
返程路上,小金終于完整唱了《我和我的祖國》。當唱到"裊裊炊煙"時,她指著窗外村莊的鐵皮煙囪;"小小村落"對應著路邊的集體農莊。夕陽把她的影子拉長在過道上,恍惚間我仿佛看見無數個夜晚,這個姑娘在宿舍臺燈下謄抄歌詞的模樣。
當大巴穿過南浦的工業霧霾時,小金突然輕聲說:"你們知道為什么公路這么寬嗎?"不等我們回答,她自顧自說道:"金日成主席說要讓最寬的公路通向未來。"此刻她眼里的光,和唱《我和我的祖國》時一模一樣。這個會在歌詞本畫五線譜的姑娘,這個計算外匯券比誰都精明的導游,這個偷偷向往著中國大學的姐姐,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時代的褶皺里書寫著屬于普通人的史詩。
在平壤火車站分別時,她塞給我一個油紙包。里面是曬干的茉莉花,以及寫著"中國朋友收"的信封。回國后打開,是工整抄錄的《如愿》歌詞,結尾處畫著笑臉:"等朝中高鐵通了,我帶您去看真正的茉莉花田。"
或許終有一天,這片花瓣會飄落在連接丹東與平壤的高鐵旁,而那個愛唱歌的朝鮮姑娘,會帶著妹妹站在花田里,唱起完整版的《茉莉花》——沒有錯別字,沒有倒筆畫,只有歌聲在兩國大地自由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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