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最后一夜》
八十八年的光陰,大約也夠長了。她躺在老屋的舊床上,四壁是熟悉的陰影,窗外偶有狗吠,卻顯得格外寂靜。這屋子她住了一生,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浸透了她的氣息,如今這氣息卻要散了。
她開始自言自語。聲音依然洪亮,時高時低,像秋日里將熄未熄的爐火。言語中夾著愛恨,愛得深切,恨得也分明。一生積攢的憧憬與失望,此刻都翻涌上來,如潮水拍打著年久失修的堤岸。缺憾與圓滿竟同時存在著,大約人生便是如此,沒有純粹的滿足,亦無徹底的失落。
她的手指時而抓緊被褥,時而松開,像一種掙扎。八十八年的堅韌,此刻竟也顯出了脆弱。無助與無奈纏繞著她。她說:“推我一把,我要翻個身”。她說:“我的腳指甲你給我剪一次頂半年”。她說“……”她一直自顧自地說著,我不敢插話不敢打擾她的思路。她的身體已經很輕了,輕得像一片秋葉,卻還固執地攀附枝頭,不愿隨風飄落。
白晝來臨時,她昏睡過去。老屋的日光斜斜地移動,從東窗到西墻,照過她安詳的面容。她睡得極沉,仿佛要把一生的疲憊都睡去。兒女們守在床邊,時而低聲交談,時而沉默。老屋的梁柱間,似有若無地響著嘆息。
第二個夜晚八點半,她終于放手了。放得爽利,不牽不扯,正如她一生的性情——快意恩仇,果敢率直。她向來是個明白人,臨去時也清醒得很,一半在人間,一半已通靈。眷戀與無助在她眼中交織,卻終究敵不過那決絕的一放手。
老屋靜了下來,真正的靜。她帶走了八十八年的風雨,留下空蕩蕩的床鋪和滿屋的回憶。梁上的塵埃依舊在光線里浮動,卻再無人去拂拭了。
生在世,原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告別。而她,不過是將這告別,留在了生活一生的老屋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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