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浙江省杭州市桐廬縣嶺源鄉郵電所的郵遞員驚奇地發現：這個偏僻的山鄉，近些天信突然多了起來，還盡是大地方寄來的：上海、北京、杭州……還有的是從更遙遠的地方寄來的：內蒙古大草原、東北興安嶺、西北戈壁灘。這些信都寫著同一個地址和姓名：浙江桐廬縣嶺源鄉信用社方雅萍收。

當方雅萍打開這些信件的時候，激動得哭了，哭得很動情。是啊，這些來自部隊、工廠、大學、個體戶的信件，像一團團火，溫暖著她的心。

更令她激動不已的是北京市朝陽區中學那幾位同學的來信：“方雅萍阿姨，您的傷好些了嗎？這封信里裝的5元錢，是我們把買零食的錢湊起來的，我們知道太微不足道了，我們是想用這點錢給您的兒子買個玩具去吧，慰藉一下那顆受了驚嚇的童心……”

誰說現在人情淡如水呢。大千世界，懷有正義的人畢竟是多數，任何浪潮的沖擊，也泯滅不了人類的同情心。

那么，方雅萍為何贏得了這么多人的心呢？是不幸，是厄遠，還是……

不，都不是。

美麗的富春江，自古就是個誘人的地方。四面八方的溪水流進千島湖歇息之后，便唱著歌兒從新安江水庫的閘門流出，格外歡快地奔向杭州灣。她給兩岸人民帶來了富庶，也給更多的人帶來歡愉。東漢隱士嚴子陵、南宋謝翱曾在這里舉桿垂釣。而富春江和天目溪交匯處的桐君山，更匯萃了許多文化名人留下的詩賦圖畫，引得后人爭相修寺建宇。

這個日子和往常并沒有什么區別。日歷上平平常常地寫著：1987年11月9日。只是氣候好像比以往冷了一點。

清晨，炊煙在山坳里飄來蕩去，就像怕冷的老漢，通過運動獲得一點熱量。村邊的小溪如同吊嗓子的歌女在辛勤地練功，給寧靜的山區增添了幾分歡鬧。

俗話說，南方的冬天比北方冷，這是真的。因為南方的冬天屋子不侍火，外邊的氣溫要比屋內高。也許是因為這點南方人才普遍有早起的習慣。方雅萍和往常一樣，天剛剛亮，便起了床，忙著給三歲半的兒子穿衣服。

正在這時，從門外傳來了叫喊聲：“方雅萍，方雅萍！”

這么早，會有什么事呢？準是哪個顧客遇到了特殊情況來辦業務吧！改革開放的方針政策，給山里人注入了活力，人們也都知道了時間就是金錢這個口號的內涵，既然這樣，咱信用社還有啥說的，要不，信用社還有啥信用。想到這，方雅萍趕忙放開兒子，將門閂打開，準備出去看看。

隨著房門的打開，忽地沖進一個人來，只見他先將門關住，然后，又將身子轉了過來。這個人頭上套著個用牛仔褲褲腿做的面罩，將整個腦袋蒙得嚴嚴實實，只有眼睛處開了個洞。從中露出兩只閃著兇光、跳躍著強烈欲火的眼睛，仿佛渾身的血都爭著從這兩個窟窿里噴出，充得眼球紅紅地、鼓鼓地向外凸出來。

這個家伙，身材高大，那塊頭，幾乎將門扇擋了個嚴實，左手握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急劇呼吸的胸腔，像個大風箱一樣一抽一拉。

一看到進來這樣一個人物，剛剛31歲的方雅萍本能地用雙手捂住胸部，朝后退了幾步。

“拿出保險箱鑰匙來！”低沉的呼叫從牛仔褲筒里傳出。

是搶劫的歹徒！

方雅萍明白了歹徒的來意，但她并沒有作出膽怯的表示，淡淡地說：“我沒有鑰匙。”緊接著，便像山洪暴發般地大聲呼叫起來：“抓賊啊——抓賊！”

尖厲的喊聲，在靜謐的清晨顯得格外響亮。

聽到喊聲，蒙面歹徒像一頭受驚的野獸，“呼”地躥了上來。歹徒的速度之快，令方雅萍一個躲閃動作也未來得及做，便覺得前胸和下腹被狠狠地扎了兩刀，熱乎乎的液體涌了出來，透過衣衫，滴在地上。方雅萍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眼前，歹徒的影子像一座大山，怎么轉也擺不脫。驀地，她昏倒了。

昏迷之中，方雅萍聽到了兒子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母親的本能使她清醒了，抬頭一看，歹徒正像老鷹抓雞似地將兒子按在床上，往嘴里死命地塞毛巾。

兒子在拼命掙扎，方雅萍的心像刀絞一樣疼痛，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

一見方雅萍爬了起來，歹徒并沒有動，而是將滴著血、閃著寒光的刀尖抵在孩子的小胸脯上，惡狠狠地吆喝道：“去開保險箱！”

“我沒有鑰匙，開不了。”

“想騙我，我捅死你！”

“你就是把我捅死了，我也打不開。”

“拿不拿出來？不拿，我就先殺死你的孩子！”

一聽要殺孩子，方雅萍的心一顫。兒子是自己的生命，不，他超過了自己的生命。此刻，該選擇什么呢？如果她不把鑰匙交出來，只要歹徒的手腕一擰，她那寶貝似的兒子便會輕而易舉地死在刀下。歹徒既然敢來搶銀行，這個手是能下得出來的！

但是，如果把保險柜的鑰匙交了，國家的錢讓歹徒去拿，自己的職責呢？良心呢?正義感呢？等到兒子懂事那一天，我對她說：你這命是媽媽拿國家錢換來的。他又會如何想呢？是感激還是憤懣，是贊譽還是譴責？

方雅萍來不及想得更多，歹徒的兇殘，更堅定了她保護國家財產的信念。她的神情還是那樣平靜，聲調還是那樣平淡：“隨你的便。”

空氣似乎要凝固了，兩雙眼睛在激烈地對視，相互閃射著仇恨的目光。

“媽媽，鑰匙在枕頭底下。”孩子的一聲呼喊，打破了室內死一般的寂靜，把方雅萍和歹徒的神經，一同繃緊起來。

就在歹徒和方雅萍一問一答的功夫，孩子掙扎著抓出了嘴里的毛巾。也許，孩子還分不清正義與邪惡的概念；也許他明白，媽媽是不會將鑰匙交給這個人的……不管怎么想，童心無欺，孩子把這話喊出來了。

方雅萍一聽孩子的喊聲，急忙搶上一步，趕在歹徒之前將鑰匙抓在手中。

此刻歹徒并沒有急。他想鑰匙有了，還怕錢跑了不成。就是把鑰匙搶來了，那金庫的鎖都是雙保險的，而且還有密碼，對不上號就別想打開。不相信，我還對付不了一個女的。

方雅萍此時一聲不吭，慢慢地向庫房走去，把那黃澄澄的鑰匙插進了鎖孔。

歹徒心中一陣狂喜：就是賤，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不行。這下好了，搶到錢之后，不愁吃，不愁喝了，是賭還是嫖，有錢還愁什么。想到這，他身不由己地向保險柜撲去……

悲劇就在于過高地估計自己。

這個歹徒又一次打錯了如意算盤。方雅萍拿到鑰匙之后，先是一驚，后又一喜：這下，不正好能將歹徒引開，保護孩子不受傷害了嗎？所以她故意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去開金庫。果然，歹徒放開孩子跟了過來。

就在歹徒撲向保險柜的瞬間，方雅萍迅速抽出鑰匙拼命地朝門外甩去，隨即將庫房的門“咣”地一下關死，用身體緊緊地將門抵住。

剛才還得意忘形想入非非的歹徒沒料到方雅萍這一手，于是，他就像一頭發現被戲弄了的獅子一樣，舉起寒光閃閃的匕首，重新撲了過來。

此時的方雅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她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叫歹徒的陰謀得逞。在這個信念的驅使下，她渾身充滿著力量，勇敢地迎著歹徒沖了上去。就在她雙手緊緊抓住歹徒持刀的手的同時，拚命一頭向歹徒的胸膛撞去。只聽嗵的一聲，體壯如牛的歹徒竟被重重地撞到了墻上。

這畢竟是一場以弱對強的搏斗和廝殺。

方雅萍盡管使出了超常的力量，但她身負重傷，漸漸就力不從心了。兩人從庫房打到值班室，又從值班室打到庫房，方雅萍的背部、腰部又被刺中了五刀。殷紅的血，不斷從她的體內流出，一滴一滴地灑在地上，濺在墻上。

然而，方雅萍不但沒有倒下，反而死死地抓住歹徒不放。這種英勇行為，連歹徒也感到驚疑。

是的，他理解不了，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如今，社會上怕死的人太多了。公共汽車上偷東西沒人敢管，大街上搶東西沒人敢問，上海大白天有人把女孩子的裙子扒下來無人相救……是的，一個變了態的眼睛，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東西也是扭曲的，他以為這就是真的。他哪里會想到，一雙眼睛，一顆心怎么能改變世界的模樣呢？

“快來人呀，有人行兇啦！”突然，一名群眾從窗外高聲呼喊起來。

歹徒抬頭一看，屋外還有一些群眾圍了上來。

人們習慣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但嶺源鄉的村民的覺悟決不是借了碧水青山的光。在這里，正義沒有遁去，良心沒有泯滅。

當方雅萍的喊聲在山村敲起警鐘之后，人們便紛紛趕來：王大媽將兒子從睡夢中叫醒；村民劉志民扔下稻谷提著扁擔跑來了……

面對這個陣勢，歹徒慌了神兒，他趕緊挾住方雅萍，用刀別開房門，兇狠地說：“你趕快讓他們走開，不然先宰了你。”

“鄉親們，不要管我！”

歹徒惱怒萬分，從身上拿出鐵錘，朝方雅萍狠狠砸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門被群眾推開了，人們一下子沖了進來。歹徒見群眾沖了過來，只好放開方雅萍，雙手持錘，目露兇光，沖著群眾嚎叫：“你們誰敢過來我就砸死誰！”

這時刻，氣氛緊張極了。雙方急促的呼吸聲仿佛都聽得一清二楚。一秒、兩秒，時鐘發出有力的嗒嗒聲。

突然，方雅萍又猛地撲了上去，死死抱住歹徒的雙腿。這一撲，像發出一個信號，群眾如奔瀉的山洪，呼地沖了過來，將歹徒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一雙沾滿鮮血和罪惡的手，終于被牢牢地縛住。

一輛救護車，發出凄厲的呼嘯，奔馳在時起時伏的公路上。

一陣陣劇烈的顛簸，使方雅萍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當她看到坐在身旁的縣農行的領導們時，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只覺得有一股暖流輸入全身。她斷斷續續地說：“鑰匙……在庫房外邊……庫房外邊……”然后，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看著渾身是血的方雅萍，聽著她這感人肺腑的話語，在場的幾位領導的眼眶也濕潤了。他們的心里發出同一個聲音：決不能讓死神把她奪走。

方雅萍沒有屈服于死神，在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下，她脫離了危險。更令人敬佩的是，傷口剛剛愈合，她就堅持要求出院上班了。

方雅萍的英勇事跡得到了黨和人民的贊揚：省公安廳授予她一級治安積極分子獎章；市農業銀行為她記了大功，并晉升一級工資、發了獎金；公安部邀請她出席了“人民群眾見義勇為與犯罪分子作斗爭先進人物表彰會”，大江南北的人們對她做出了高度評價……

這評價是一種時代的認可，它說明，這世界上，確實存在比金子更可貴的東西，而且就存于每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