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夾竹桃》
窗外的夾竹桃又開了。緋紅的花瓣在暮色里舒展,像母親當(dāng)年擦拭銀鐲的綢帕,沾著水汽輕輕晃動。我的手指觸到花盆邊緣細(xì)密的裂紋,忽然被二十年前的月光蟄痛了眼睛。
那年冬天,父親枕著最后一場雪睡去了。母親立在褪了漆的雕花木床前,把三根銀簪插得端端正正。淚光在她眼窩里凝結(jié)成冰,卻始終沒有墜下來。“擦干眼淚,給爹換身新綢衣。”她的聲音落在青磚地上,碎成滿屋子清冽的梅香。我們姊妹跪著收拾滿地紙錢時,瞥見母親在庭院里給石榴樹裹稻草,枯枝劃過她手背,血珠子滴進(jìn)泥土便開出了來年第一粒紅。
老屋的八仙桌永遠(yuǎn)擦得能照見人影。母親獨(dú)居后,窗臺上六個藥瓶排成雁陣,藏著止痛片與安眠藥。有次我冒雨回去,撞見她踮腳修剪夾竹桃的殘枝,灰布衫后腰洇著深色的汗?jié)n。“不礙事,前些天扭了筋。”她轉(zhuǎn)身時,我分明看見床頭放著半碗冷透的湯藥,碗底沉著苦杏仁似的藥渣。
那些年月季花開得格外艷。殷紅的花盞里盛滿南風(fēng),母親總說像父親釀酒用的紅釉壇。她給每個歸家的孩子裝一布袋曬干的花瓣,卻從不提起自己咳在絹帕里的血絲。直到某個清明,我們發(fā)現(xiàn)她藏在樟木箱底的病歷,才知道那些年夾竹桃為何總在雨天開得洶涌——原來每片花瓣都在替她喊疼。
如今撫摸老花盆皸裂的陶土,仿佛觸到母親指節(jié)上的繭。那些被歲月磨出光澤的裂痕里,依然汩汩涌動著沉默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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