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釀春秋》
月光浸泡的大黃米在陶甕里生長年輪,母親總在立夏后第七個黃昏攪動甕中星斗。發酵的米粒吮吸著節氣,將三十天的辰光釀成琥珀色沉默。她俯身查看時,鬢角垂落的發絲觸到水面,驚起漣漪里沉睡的楚辭。
端午的晨露未晞,葦葉已在鐵鍋里舒展成舟。紅棗是朱砂痣,大黃米是凝固的月光,母親的手指翻飛如占卜的蓍草。灶臺上的鵝蛋裹著青苔般的鹽霜,與鴨蛋雞蛋在蒸汽里泅渡,青銅鍋蓋下涌動的暗潮,漫過整個童年。
山徑的艾草總在等一雙皴裂的手。母親撥開晨霧采摘,露水便順著葉脈倒流回《詩經》時代。河堤野花從不問名姓,藍的像《九歌》遺落的韻腳,紫的如包粽麻繩褪下的顏色。她懷抱草木歸來時,炊煙正爬上老梨樹最高的枝椏。
分蛋的時刻莊嚴如祭典。母親用菜刀丈量橢圓,切口處溢出硫磺味的黃昏。四種禽卵在粗瓷碗里排列成河圖洛書,蛋黃是未及沉落的日輪。我們吞咽的何止是蛋白,分明是光陰析出的鹽粒。
今年艾蒿依舊在河灣書寫綠章,野花仍舉著無人識得的密碼。蒸鍋空懸如失去月相的天穹,灶灰里半枚鵝蛋殼正在褪去時間的釉彩。暮色漫過山梁時,我忽然嘗到三十年前的咸澀——原來母親早把整個端午,腌進了我們生命的陶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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