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來了大廠專家后，打工人被卡在OA里，每次提財務申請都相當于渡劫，報銷7毛錢折騰半個月……從深圳回老家，在縣城豪華酒店工作的康提，在過去一年多，遭遇了最復雜的職場體驗：剛適應了縣城的人情江湖，又迎來勢要把一線先進經驗播撒到基層鹽堿地的大廠高管。

每任高管都不掩飾自己的雄心，先是系統化、流程化作業，設置各類審批流程，所有節點可追蹤可溯源；又是改造人才晉升培養體系，有管理職級一路向上的M級和專業能力不斷資深的P級，要化績效考核為生產力；互聯網黑話，文山會海，攪弄職場風云……

流水的外聘專家，鐵打的打工人。人一走，留下爛攤子一堆。老板仍堅信“科技賦能，企業正經歷數字化轉型”，而打工人叫苦不迭：“為什么高管們來了以后，咱們公司掙的錢沒有變多，我們反而更累了？”

以下是康提的講述：

文 |康提

編輯 |張輕松

運營 |芋頭

縣城職場越來越卷了

四年前我剛從深圳回來時，還是我們廠后臺唯二的兩個本科生之一，那時公司正和市里某二本學院合作“在職學歷提升計劃”，我驚訝地發現好多人都是中專、大專、夜校畢業。車間里的普工不少都是附近村上的農民，下了班還得回去種地。現在我來到人員更密集的服務行業，也難得成了我們酒店唯一一個研究生，而后臺的本科生卻已經很常見了，還有幾個和我一樣是從大城市回來的。

在我們這個中部省份小縣城里，多數老百姓以農業為生，城鎮平均工資兩三千元。這里穩定大于一切，在我們酒店上班算是體制外能稱得上“工作”的好選擇之一。畢竟我們算是縣里唯一一個五星級標準的豪華酒店，背靠實力雄厚的能源集團，員工上百人，除了勞動力密集的保潔、保安、服務員等基層崗位，運營人員現在都要卡學歷了。

▲酒店行業的入行門檻逐漸提高。圖 / 視覺中國

不僅如此，集團現正大力向外招攬高級人才，高管層引入了很多北上廣的“大廠”精英。老板希望他們能帶來先進的職場經驗，制度創新，讓垂垂老矣的傳統行業煥發新生。然而我們卻在各種標準化的操作下越來越忙，原本微信上和領導說一聲就能簽字、拿上截圖就能找財務報銷的事兒，現在要各種過會。

所有的錢都要月資金計劃、周資金計劃，線下簽字，線上OA（Office Automation，辦公自動化），一審批就要無止境地等。付錢要見計劃，沒計劃要借錢，借錢要見發票，見票要先付錢，一直鬼打墻，美其名曰“內控合規”。企業也在他們的管理之下內耗嚴重，沖突不斷，大家疲憊不堪……

今年4月份，廣告商李哥門也不敲，怒氣沖沖，進我們辦公室就質問：“李經理，錢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去年中秋節的錢黃經理很快就結算了，輪到你要拖這么久？”黃經理是我之前的銷售經理，也負責酒店節慶的布置采購等事宜，她離職后我代管了這塊。時隔三四個月，李哥終于登門來催年初幫我們布置大廳的3000元費用。

我趕緊拉了把椅子讓他坐下消消氣，和他一起倒起了苦水——

你有所不知啊老李，公司干啥也慢，跨年前一晚著急布置酒店，綜合部讓我們私下走了用印單，要不然根本趕不上裝飾?，F在付款，財務查到OA上沒有合同審批流程，沒有合同編號，非讓我們重新走流程，合同一個禮拜前已經到法務總監那里了，我在釘釘搜來搜去找不到這個人信息，一打聽才發現人家是大老板親戚，人在國外，除了等我們誰也不敢多說什么。

公司報銷難不僅是系統化審批與人治的沖突，也和新老系統重疊導致的資源損耗有關。新OA剛剛搭建，負責人事行政類內容審批，舊OA大家用習慣了一時換不過來，還做財務合同采購等事項審批。上面領導有時也分不清兩個鏈接，等碰到本人了提醒下才能找回原系統批。領導都在集團辦公，一年也碰不上人家一次，除了等和催我也沒其他辦法。

李哥不聽解釋，反復強調上次結算能那么快，這次不行肯定是我的問題，我才告訴他黃經理離職的實情：人家是實在受不了公司內耗拖沓才辭職的。你的中秋節裝飾錢也是她墊的，快過年離職時公司才給她走了報銷，又算了她工作沒滿一年扣除了兩套西服錢，一進一出，貼了錢才出來。

“3000塊錢‘巨款’我不可敢墊，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你催了?！迸滤恍?，我還把電腦掰過來讓他看OA，他不看，大手一揮就要一句話，什么時候能給我付錢？這么大酒店3000塊錢拖了兩個月，傳出去不嫌丟人的。我說過了法務就是總經理，總經理好說話，也信任我，我能催?？偨浝砼酥缶褪秦攧湛偙O付款，她是我前同事，我們關系還可以，能私下催。好說歹說，總算把人哄走了。而我的報銷歷險記才剛剛開始——

資金計劃每個月25號前要提交下個月的，每個周五前要提交下周的，出納周五原則上不付款，周一沒準備好不付款，只有抓緊在周二、三、四這三天走完合同付款流程才行。如果走完流程已經周五，計劃不能延用，只能再提再付款。

▲引入OA辦公系統后，報銷流程越發繁瑣。圖 / 視覺中國

先走線下流程，每個領導簽完字再走線上。審批附件里必須打包每一個簽字的掃描件，并按照格式要求寫清楚，稍微有點差池單子就退回，扣5分績效。這還不算完，走合同付款要把合作商添加到供應商庫，上傳人家身份證、營業執照，供應商新增又需要新建流程，每個后面跟著一串審批人……

這些可不是刁難，都是制度的象征。等3000塊錢付完，五一已經過了。我滿懷歉意給李哥打電話，實在不好意思啊，咱這公司確實麻煩。對方體諒著說沒事沒事能理解，大公司嘛，都正規。只是再找他布置開業慶典時，人家婉拒了。

被卡住的人

按理說，在本地我們公司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企業，員工數千人，老板產業遍布能源、地產、商業、零售等各領域。走在縣城里隨處可見公司的logo，不夸張地說，我們公司擔當得起“城市運營商”這個稱號，也是很多像我這樣沒在體制內的人，尋求一份比較安穩體面工作的理想去處。但只要你一進來上班，就會陷入無盡的徒勞苦役當中。

去年中秋節，我們和廚房想做個答謝午宴，光買月餅模具就等到肝腸寸斷。集團想靠集采降低成本，聯合成立了招采中心，所有要買的東西必須填報零星采購清單，合同內采購清單，里面從東西到型號到產品鏈接、圖片等都需要按照規定統一填好，弄完之后提交給采購，采購會召開每月一度的招采大會，會上領導都得親自過目，同意之后采購才匯總資料，去找財務借錢，下單、到貨、貼票還錢。

眼看著單子提交了一個月還沒動靜，廚房實在等不急，自己花了10塊錢在網上下單，模具隔天就送過來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這公司有點“不太一樣”，也以自己不是經營部門為由自我安慰，反正我們用的東西少，不買就行了。

但我分內的事情，也開始被一些瑣事絆住腳步。我本身以做營銷和內容見長，來了以為萬丈高樓平地起，大有施展空間，結果天天因為一張打印紙跑上跑下。申領任何東西，都要填寫辦公用品需求單，還不是隨叫隨有，每月只能領一次，過期不候。在這之前著急用只能問別人借，人家也不情不愿的，“這種易耗品都算我們部門成本支出呢”，所以打印機陷入“囚徒困境”，紙盒里永遠空空如也，誰也別想占誰便宜。

▲因為一張打印紙，打工人開始和打印機斗智斗勇。圖 / 《一路朝陽》

最讓我抓狂的一次，僅僅7毛錢整整折騰了半個月。事情簡單到一句話能說完：公眾號年審，需要一筆小額匯款打給騰訊，金額0.72元。找財務，財務說你上個月沒有提這0.72元的資金計劃我沒法付錢。讓走發票報銷流程。沒付錢人家怎么給你開票。不開票我怎么給對方付錢。一向好脾氣的我也忍不住發火和財務吵了起來。吵到最后各退一步，讓我拿表寫個欠票單，領導簽字后補票。

緊接著又是那一套上OA、新增供應商、付款審批的流程。一頓操作下來又是一個禮拜。幸虧騰訊公司提供了一個月的有效期，終于趕在deadline之前，我們成功付款。我剛謝天謝地，財務打電話說，錢居然退回來了，“早知道能退回來，那天就直接給你付了，害得咱們折騰那么久”。

那一刻我在工位上苦笑，感覺這班上的像古希臘神話里永遠推巨石上山又掉下去的西西弗斯一樣無奈。生活如此荒誕，每天進行無意義的循環。

不止是我，其他本地員工更是苦“標準化”久矣！和我一樣從大城市回來的年輕人本質上也只是個打工者，除了提高整體素質，讓辦公氛圍更活躍一點，話題更時尚一點，無法撼動牢固的系統化問題。只能是在電梯間碰到同樣手拿一摞資料等簽單的人時，相視苦笑一聲：“你也‘走節點’呢”，然后開始吐槽公司“屎上雕花”的形式主義。

▲大廠黑話入侵縣城職場。圖 / 《年會不能停》

每次開會堪比吐槽大會，餐飲說，我們就是沒念下書才干服務業的，為什么天天讓我們趴在電腦上記英語（各類作業縮寫）；財務說，既然都上OA了為什么還要再走一遍紙質版，復印紙難道不算經營成本嗎；廚房說，我們只負責炒菜做飯，檢查驗貨應該是采購的事兒，為什么要占我們一個人……

人是環境的產物，被卡住太久，壓抑的情緒總會爆發。我們曾有個員工值大夜時不慎從臺階上掉下來進了醫院需要報工傷。從我去年剛來就聽說了這件事，一直到快過年流程還沒走完，拿不到醫藥費，氣得他來辦公室把勞動合同甩在了人事經理臉上，大吵一架，最后鬧到報警，揚長而去。

HR姐姐也有苦難言，縣城職場也陷入文山會海，比大城市有過之無不及。她每周都要開經營分析會，管理層周會，買東西的招采大會，花錢的資金計劃會，還要過績效和下月計劃，時不時還得組織人才梯度培訓會……而且她們和集團實行雙線管理，給酒店匯報一遍，也得給集團上級匯報一遍，每周6天至少4天在開會，哪有時間處理各種事。她招我進來時溫婉和氣，讓人如沐春風，現在暴躁不堪，戾氣十足。坐她車時我都害怕，她一路按喇叭，憤憤道：“真想創亖某某（我們從大廠來的人力資源負責人）?！?/p>

▲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議，脾氣再好的同事也瀕臨崩潰。圖 / 《幸福到萬家》

外聘大廠專家，攪弄縣城職場風云

負責經營的總經理來了三年，因為營收狀況和管理難題暴瘦20斤，終日為工作頭疼不已，只能在向集團匯報時反復懇請“要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兒”。可充滿悖論的是，如今的困境可能恰恰就是請“專業”的人造成的。

聽我們一位分管領導講，15年前公司小人少時，實行扁平化管理，他們和老板還哥們兒姐們兒的互稱，有什么問題卡住一個電話就能解決，老板兒子給他的備注是帶有調侃性質的“李爹”。有一次他拿業務招待發票給財務報銷，老板娘看見當著他的面就撕了，說這么多年了還信不過你。“以前公司規模小，不太正規，但更有感情，大家上下一心像家一樣?！?/p>

轉變發生在這幾年，公司買買買急速擴張，而隨著資源枯竭、產能下降、國際環境變化、政策調整等因素，企業面臨著艱難轉型，老板不得不重金挖人才來“重構增長模式、激活組織效能，全鏈條協同發展”。新高管們多是曾在北京、上海工作的“大廠專家”，來這后年薪上百萬元，出入都有專車接送，集團開發的房地產有一片未售項目都是高管公寓，每個人包吃包住包家屬探親，是我們小縣城里正兒八經的座上賓。

可他們真的有水平嗎？也不一定。有幾個是老板三顧茅廬重金請來的，名頭很大；有幾個是被大廠裁員的大廠高P，退而求其次屈尊來縣城就業；還有倒閉國企的前干部……五花八門，總之老板說了“英雄不問出處”。

有位來自大廠的某總，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公司要法治，不要人治，別某個人請你們吃頓火鍋、給報銷個打車費你就死心塌地的”。會議上大家經常聽到他夸夸其談：老板喜歡周日去突擊，看哪些員工還加班，不少高管為了討好主動周六加班，而他從不在意這些；自己從不打卡，從不開例會，這是老板給的特權；又說厭惡公司的酒文化，一次都沒去過，誰的面子也不給；還說他離了公司去哪兒都是總經理，而其他本地領導離了公司出去都找不到工作……

▲外聘來的領導總喜歡教人做人。圖 / 《平凡的榮耀》

可國有國法，省有省情，縣有縣的品格，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道理他還沒有通曉。這邊基層社會安土重遷，重人情往來，員工就圖個家門口的穩定工作，不愿意折騰，讓大家原子化、規范化，學習新東西，往往會遭到抵制。

有位外聘CFO也把大家折騰夠嗆。人家的名號很大，講話中英文混雜。他強烈建議老板捂好錢袋子，力排眾議成立了財務核算中心，把子、分公司所有財務經理都集中到一起辦公，財政大臣們每天“上早朝”一樣給老板匯報情況，為了培養后備人才，公司還設立了諸如“藍天計劃”“雄鷹計劃”等名目繁多的各類培養計劃。

結果導致了每次業務單位簽字都費盡周折，很著急的事兒常常被耽誤，嚴重影響業務進度和進賬。這位CFO接連被好多人告狀，眾經理們才重回屬地。CFO也因此下課，還是主動走的。大領導和我抱怨，我們給這些高管們開的錢并不比他們在大城市賺得少，為什么總是留不住人。

這句話我深有體會，前公司待了三年，我已經切身理解了一句縣城職場怪談：鐵打的員工，流水的領導。光我任職的三年間，分公司高管層就換了4茬。我的前輩強哥上班快10年，光他記得換過的總經理就12個了。這些領導全部來自外地，家不在這里，心難安下來，除了掙錢沒有留下的理由。稍微有個風吹草動老板不愿意用了，就得立馬走人。

人員流轉間，最忙的當屬行政綜合辦的郭主任，每屆領導從外地千里迢迢來赴任，他都得帶著對方熟悉縣城環境，給人家安排住房，買生活用品，準備公車接送。等走的時候又得退租、收拾、送到高鐵站……迎來送往伺候走了一波又一波。所以新的領導軍團空降過來時，不光是他，就連我們也早就免疫：表面上尊敬附和積極表現，私下里盤算著他的在任倒計時，根本不把他當回事兒。

▲只要來了新人，行政部的同事就需要帶著新人熟悉辦公環境。圖 / 《年會不能停》

來都來了，每任外來的高管都不掩飾自己的雄心，勢必要把一線城市的先進經驗播撒到我們這塊鹽堿地。先是系統化、流程化作業，花大價錢弄了無紙化辦公系統，設置了各類審批流程，所有節點可追蹤可溯源；又是改造人才晉升培養體系，有管理職級一路向上的M級和專業能力不斷資深的P級，還要化績效考核為生產力，每個月工資被劃分成各種細分類目，每個類目要提交可視化、可量化成績才能算分。

我在深圳見過真正高效的企業協同辦公是什么樣，每次和同樣從大城市回來的財務大姐吐槽，為什么高管們來了以后，咱們公司掙的錢沒有變多，我們反而更累了，大姐一語道破真相：不給你找點事兒，怎么向老板證明他的價值。

傳統企業轉型之痛

縣城職場困境背后是更深的企業轉型難題。

從深圳回來的四年間，我前后待過的這兩家公司盤踞在不同的縣城，卻有很多相似性。

比如他們都是本地龍頭民營企業，吸納了上千人就業，是納稅大戶，老板90年代靠倒騰礦產發家，從單一的經銷、運輸發展成綜合開采、選洗加工、供應鏈、海外貿易的綜合能源企業。經歷過千禧年初煤炭行業的黃金時代，“煤老板” 這個帶有特定時代印記和文化內涵的詞匯也走進了人們視野。如今，他們集體面臨船大調頭難的現實困境。

▲曾經是縣城的龍頭企業們，如今也面臨著轉型。圖 / 《幸福到萬家》

我記得在前任公司做宣傳時，稿子結尾總要寫一句話：為企業的現代化轉型發展提供助力！口號喊了多年，真的轉型了嗎？受制于小城市人才有限，老板出身草莽對新鮮事物并不專業，能轉型的選擇實在不多，房地產、酒店、KTV等場所成了主流選擇。

二代接班也困難重重，他們大多接受國外教育，學習商科。真正實踐起來也多愿意待在大城市二度創業，少數幾個回來的也都兩代人觀念不和。兒子老子想法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大家不知該聽誰的。老一輩們只好自謀發展之路，自我充電。

我知道的幾個小企業主，每個人不是復旦就是清華、北大的MBA、DBA，相互以校友、學長、老同學相稱，加強了縣城精英們的凝聚力。我唯一一次坐私人飛機、喝茅臺，就是陪大老板去見同城另一個老板，對方以老班長稱呼我領導，親熱之余盡顯同學情誼，后來才知道他們只是在上海某個峰會上一起聽過兩天課。

此外，公司還積極探索第三產業，成立的科技公司、金融公司、互聯網公司，無一例外都設置在了一線城市。是的，小地方招不到人，留不住人，逼著公司做大了只能往外走。記得有一段時間，前任總經理想優化供應鏈，舉司搬遷到深圳前海，同事憂心忡忡問我，到時候真去深圳了可怎么辦。她翻了勞動合同，調崗要經過本人同意。她怕到時候拖家帶口不適應南方，還羨慕我故地重游肯定更如魚得水了。

我給她溫柔安慰，傻瓜，公司到深圳又不是你到深圳，我們肯定都會被裁員啊。好在歷經世事的老員工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折騰不了幾天，我們只需按兵不動。果然兩個月后，搬遷計劃變成了總經理一個人搬遷，隨后他被架空被迫離開。

轉型成功的少之又少。前老板有魄力，主動回流到制造業，打造了我們本地的出口品牌，盡管也是連年干連年虧。連我們的工服都是煤炭撥款才能穿上。過節發月餅，我頭一次收到散裝的月餅?？吹狡渌麡I務有同事曬成套的月餅，有人和領導嘀咕抱怨，結果被一句話給嗆回來，掙錢的單位才能吃貴的。確實從企業的本質來說，不盈利就是原罪。我們成了最不受待見的三產吸血單位。

現任酒店更是花錢如流水，掙錢如磨針。試營業一年，每月都靠集團輸血發工資。大老板知道賬算不過來，給總經理的唯一要求就是保住現金流?？蛇@一點要做到也很難，過年期間我們餐飲營業額高達200萬元，仍然是虧。虧的理由千姿百態：人力成本假期翻倍，食材成本漲價，縣城菜價賣不上，冬天能耗居高不下，導致賣得越多賠得越多，把干了30年酒店的總經理也搞得精疲力竭。

他給我們開大會倡導精益管理，減少浪費，說他翻垃圾桶，芹菜梗還有那么長為什么扔，天氣還不到最冷為什么要24小時開暖氣，為什么男員工人手一個酒店的打火機，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現在要節約成本，這些通通都不行！

▲即便是縣城本地最好的酒店，也要面臨轉型。圖 / 《歡迎光臨》

上面領導來我們店視察，鼓勵我們評五星級給全市“長長臉”。總經理不敢輕易應承。因為掛牌五星意味著超標準的服務水平和更多的人力投入，實在沒錢虧了。連本省東南區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去年也主動摘牌，低調改名。這不僅是豪華酒店的發展困境，也是各行各業的真實寫照。

經濟環境下行，傳統企業面臨發展變局，高價請專家似乎成了一條自救出路。確實有如我們總經理般細致周到的職業經理人，更多還是帶著滿口職場黑話，PPT上卷花活兒，用一套完全水土不服的理論來改造職場，又改變不了本質的“鍍金白領”。人一走，留下了爛攤子一堆。老板仍堅信“科技賦能，咱們企業正經歷數字化轉型”，而我們被困在OA里，轉也轉不動。

（為保護隱私，文中所涉人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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