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29年8月30日，彭湃等人被槍殺后，叛徒白鑫惶惶如喪家之犬。

他很知道他接下來將面臨什么。

而國民黨因為白鑫依然有相當的價值，白鑫的死活有關顏面，也大大加強了對他的保護。

只可惜，他們遇到的是周恩來，和他領導下的中共中央特科，他們還是低估了對手復仇的決心和能力。

彭湃犧牲后，周恩來立刻派人把彭湃流落在澳門的母親接到上海，保護起來，并對彭湃的夫人許冰和孩子，以及其他烈士的家人，做了妥善安排。

他同時也發出了懲處叛徒，震懾敵人的命令，說了一句:我們要對烈士有個交代。

于是僅僅兩個月過去，行蹤詭秘，保護嚴密，又狡猾無比的白鑫，就一命嗚呼。他的保鏢們全部中槍。

這個消息隨即轟動上海，被各大報紙稱為“東方唯一的大暗殺案”。

此案影響極大，首先讓上海租界與國民黨軍警為之膽寒，就連正在山東與西北軍激戰的蔣介石也大為驚怒。

他立即電令陳立夫、熊式輝與法租界交涉，要求他們迅速破案。

但是這個案子法租界真破不了。

于是國民黨就開始在報紙上指責法租界，稱其對如此大案，既事先一無察覺，又事后態度消極，是為不作為，是為一大怪事。

倒好像他們事先防范，并嚴密保護的對象被處決，是法租界玩忽職守造成的。

然而這一次，他們怎么也找不回面子了。他們多年之后才知道，特科是如何找到白鑫，完成任務的。

2

曾經擔任過中共中央軍委秘書的白鑫，是在革命低潮之際，主動聯系國民黨上海公安局特派員范爭波，走向叛變的。

他握有大量機密，造成了彭湃等人的犧牲，危害極大，必須嚴厲懲處。

但是這里面也有個問題讓人疑惑。

彭湃是一個重量級的大人物，可是他從被捕到被殺，居然不到一周時間。速度之快，完全出人意料。

而且，蔣介石不是還要來跟他談談嗎？

其實這個結果正因為蔣介石要來談談。

蔣介石得知彭湃被捕之后，欣喜若狂，立刻于8月27日晚，登上了滬寧特別快車。

但是他到了上海，剛踏上站臺，就遭到一場刺殺。

刺客是何方神圣，沒人知道，此后，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熊式輝大肆抓捕，連可疑士兵都一律施以酷刑，也沒問出點什么來。

此次刺殺，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團體與個人出來宣稱是自己所為，于是就成了民國的一個懸案，就是蔣介石本人也對此諱莫如深。

因為被刺殺本身就不大好看，他麾下的整部機器還忙來忙去對刺客一無所知，就更不好看。這不只是個臉面問題，還會招來更大的危險。

于是這件事就更加影響到蔣介石的情緒。

等他再聽說彭湃遭受酷刑毫不動搖，上了法庭依然慷慨激昂，想到談也是白談，就一時怒火攻心，顧不了彭湃是誰，后果如何了。

只不過蔣介石恢復平靜之后，也恢復了老謀深算。

刺殺事件既然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他就把刺殺的帽子扣到方振武頭上了。

借機施了幾招，把方振武騙到南京扣押起來，一舉拿回了安徽的軍政大權。

蔣介石在下一年，與閻錫山、馮玉祥展開的中原大戰，無非也是一場國民黨內部的洗牌之戰，他其實一輩子都沒離開這個戰場。

萬事都有因果，歷史從來都是環環相扣，大約人生也是。所以老蔣后來就成了一個島主，白鑫就橫死街頭。

3

彭湃被捕之后，唯一一次絕佳的營救機會，就是蔣介石要來談談，國民黨軍警要把彭湃移送到龍華看守所。

楓林橋是必經之路，特科又做了周密計劃，充分準備，這本來是勝券在握的。

只可惜，這個行動百密一疏，毀在一個不該有的疏忽上。

負責槍械的范夢菊，居然忘了給這批新槍支清除防銹潤滑脂，以至于槍支無法使用，行動隊員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囚車從眼前駛過。

特科在那次行動失敗之后，再無機會，所以懲處叛徒，也是憋了一口氣的事。

只不過這樣的行動，來不得半點馬虎，意氣用事當然不行。

因為那不只會造成無謂的犧牲，也會失去機會。刺殺白鑫一旦失敗，后面會更加艱難，白鑫甚至會真的人間蒸發。

其實他們不但刺殺不易，就是找到白鑫也相當不易，有一陣子，他們甚至懷疑白鑫已經離開了上海。

這時候，幸虧國民黨做了一件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蠢事。

國民黨軍警于8月24日抓走彭湃等人時，也故意抓走了白鑫。為的就是掩蔽白鑫身份，使其發揮更大的作用。

其后，他們知道白鑫已經暴露，立刻把他隱藏、保護起來。但又因為中共特科緊追不放，不免惴惴不安。

所以9月14日，他們就對外公開聲明:

白鑫“曾在黃埔軍校學習畢業，以前受人之愚，誤入共黨，罪狀較輕，已有蔣主席負責保出，也于前日帶往南京，聽其戴罪立功，以觀后效。”

意思就是白鑫現在已在南京，你們別費事了。

然而，周恩來、顧順章、陳賡卻由此心定。他們立刻判斷出這是一個煙幕彈。

而特科一旦確定白鑫沒有離開上海，就更加增強了找到他的決心。

4

特科找到白鑫，有兩條線發揮了最大的作用，而且這兩條線都能夠直達白鑫。

一條是位于上海英租界威海路的“達生診所”，這是白鑫經常去看病的地方。

“達生診所”于1928年營業，獨自占據了一幢三層小樓，它的掛牌醫生分別是“達柯文”和“何雨生”。

而達柯文和何雨生的真實身份，分別是前國民革命軍第四軍后方醫院副院長柯麟，和前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軍醫處醫務主任賀誠。他們兩個都是在廣州起義后來到上海，參加秘密工作的。

所以這個診所其實是中共中央的一個秘密機關，它那個傳染病房，就是專為秘密接頭和開會用的。

那個病房不但房間一模一樣，互相打通，還有一個隱蔽的后門通向大街。一旦出現緊急情況，無論從哪里都可以迅速撤離。

但是白鑫對這個情況并不了解，他只是很信任柯麟的醫術，還愿意跟柯麟聊一些事情。而這就意味著白鑫有任何身體不適，還會來找柯麟。

于是特科最初的打算，就是在診所內外嚴密部署，等待白鑫上門。

然而，這之后的一天，白鑫果然找了柯麟，卻不是自己來的。

此時的白鑫已經是驚弓之鳥，他當然不會輕易入套，他這次是把柯麟請到了住處治療。

不過這依舊是一件好事，因為特科終于知道了他的藏身之所。

白鑫當初是通過范爭波叛變的，他那時就躲在范爭波的公館里。

那所房子位于霞飛路與浦石路之間的和合坊，柯麟不但記住了第四弄第四十三號，還摸清了里面的大體情況。

范爭波、范爭洛兄弟住在二樓，白鑫夫婦住在三樓，范公館內戒備森嚴。

而特科的第二條線，就是擔任國民黨組織部調查科上海特派員的楊登瀛。他是特科打入敵人內部的高級特工。

白鑫的住所有待證實，而楊登瀛是有權限的，于是周恩來就指示楊登瀛，務必要以特派員的身份找白鑫談次話。

結果，楊登瀛與白鑫的談話，還是在范爭波家里，他身邊始終有四五個保鏢。

因此，白鑫的藏身之處，基本可以確定，接下來，特科就只需要制定最佳方案了。

他們要么等待機會，要么制造機會，總之不能給白鑫機會。

5

特科確定了白鑫住處之后，立刻在范公館周圍安排了各種暗哨，并在公館對面租了一套房子，日夜監視。

這期間，特科還派出一名女隊員，與范公館的女傭拉上了關系。這一切真的像諜戰劇里演的那樣。

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特科一直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這個僵局直到11月，才終于打破。

11月，楊登瀛送來了準確情報，白鑫將在11月11日晚離開上海去南京，然后遠赴意大利“留學”。

白鑫終于要動了！

白鑫不動意味著煎熬，要動就意味著露出破綻，他只要動，就必須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于是早就對范公館周圍情況了如指掌的特科，立刻制定了周密計劃，準備擊殺。

11月11日下午，特科行動隊已經在范公館外部署到位，楊登瀛也遵照周恩來的指示，去范爭波家做了最后的確認。

楊登瀛反饋回的情報，與特科的情報完全一致。

因為負責監視范公館的特科隊員發現，范公館的傭人在這一天采購了大量物品，而特科的那名女隊員，也從范公館女傭的抱怨中得知:

一天到晚偷偷摸摸的白鑫太能折騰人了，他今天要半夜三更出門。

如此，特科隊員們就只剩下全力以赴而已。只不過白鑫的狡猾還是出乎意料。

6

特科的這次行動仍舊由顧順章具體指揮，但據說周恩來曾經親自到場。

可見這次行動的意義已經超越了白鑫的生死，中共對它有多重視。

當晚十點左右，燈火輝煌的范公館果然大門一開，前呼后擁走出一大群人來。走在前面的四個人裝束相同，都頭戴禮帽，他們出來后，就站在大門口與范氏兄弟寒暄道別。

門外燈光黯淡，看不清他們的面目，但其中一個必定是白鑫。于是特科隊員們紛紛將槍口抬起，就等著指揮員一聲令下。

然而，特科的行動指揮始終沒有發出任何指令，特科隊員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群人先后鉆入小汽車，慢慢離開。

這期間，他們還看著其中一個人探出身來，說了句:“范先生再見。”

這一幕就仿佛是楓林橋行動的重演，可是隊員們這一次沒有任何疏漏……

然而指揮員沒有發出指令，隊員們就只能繼續埋伏、等待，他們相信他們的指揮員。

周恩來、顧順章、陳賡之所以能夠成為領導者，正是因為他們有過人之能。

這三個人都認識白鑫，他們都能夠以他們敏銳的觀察力，從那四個人的身形舉止上看出真假。他們即使沒有這個條件，也能從一些跡象上識破敵人的詭計。

白鑫是一個叛徒，他現在怕得要死，他本該悄悄地離去，他的離去不應該大張旗鼓，有這么多人相送，擔負保護之責的范家兄弟更不可能只送到門口了事……

那么很顯然，白鑫這只是虛晃一槍，用以試探罷了。

7

帶著保鏢的汽車開走了，范公館的大門重新關閉，范公館周圍又恢復了寂靜。特科隊員們繼續埋伏。

其后不久，一個振奮人心的情景出現了，范公館的大門忽然又開，一個人走出來前后左右細細打量了一番后，回身招了招手。

大門內隨即開出一支六人的小隊伍，狡猾的白鑫終于出現。

白鑫虛晃一槍，沒有發現任何動靜，他和范爭波此后又接到電話，說沿途平安無事，于是他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特科到底不如他白鑫厲害，他們要行動只會照著那幾輛汽車去，他們要命也不會想到他白鑫寧愿不要大隊保鏢，會千里走單騎，出門不坐車，用兩條腿走路。

很厲害的白鑫就這樣在深夜里出發了，陪伴他的是范氏兄弟幾個，他們都很厲害。

白鑫和范氏兄弟急匆匆地走在馬路上的時候，對身后不遠處幾個也在快步而行的漢子，居然都沒多加注意。

因為那幾個漢子身負沉重的行囊，其中一個還在招呼:快點，不然就趕不上火車了！

大家都是去趕火車的，這條路白鑫他們走得，這幾個人當然也走得。已經很放心的白鑫，卻沒有想到這是過來對他進行確認的人。

不長功夫，白鑫他們看看就將到道口了，這時候道口隱蔽處忽然出現了幾個人影，他們一句客套話沒有，直接就開了槍。

白鑫反應還算敏捷，他拔腿就跑，范爭波的保鏢抽槍還擊，可是子彈還沒有射出，就已經中彈斃命。此時范公館看門的二名巡捕林漢臣、王保元火速趕來支援，卻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樣的對手。

一場不能勢均力敵的槍戰之后，二名巡捕斃命，范爭波身中三槍，倒在血泊中茍延殘喘，范爭洛身中七槍，一命嗚呼，奔跑中的主要刺殺對象白鑫，當然更加無法逃脫。

死后的白鑫經法醫鑒定，其致命三槍來自三個不同的位置，但幾乎是從一個部位射出，特科隊員的神奇槍法由此震撼了上海灘。

8

白鑫被刺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傳遍了上海，法租界和國民黨曾經嚴禁各報報道。

但是外文報紙不管這一套，記者們反而展開想象，大肆渲染。

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上海的《字林西報》。

此報當時報道說：

“法租界巡捕房目前正調查一樁空前謀殺案。該案發生于星期一晚10時許，于霞飛路一弄堂內，地處東方孔雀大戲院附近。四人當即身亡，三人受傷。

此案系一伙身份不明者所為……死者中有重要人物白鑫，此人系上海——吳淞——龍華憲兵司令部偵緝局局長，兼任反共辦事處(華人區)主任。事情發生于和合坊弄……白鑫住43號。他正離家搭乘特別快車去南京之際，一陣彈雨襲來。在場尚有其家屬、秘書和保鏢。開槍者系一些不明身份者，他們隱蔽在陰暗處，彈出兩排子彈后，隨即逸去，蹤跡毫無……

受傷者有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范爭波先生及其兄弟、秘書……警方認為，兇手受共產黨雇用，對白先生采取報復。白先生于最近數月曾逮捕為數眾多的共黨分子。”

是的沒錯，這事就是共產黨做的，他們都答對了。

所以法租界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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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鴉

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