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與宋亦書成親的日子。
宋府內張燈結彩,賓客滿座。
新房里一對紅燭高照,幾簾喜帳低垂。
我坐在床沿上,手指百無聊賴地絞著大紅嫁衣的衣角,等待我的新郎宋亦書到來。
我是云州城行醫世家沈家的獨女,今日嫁入門當戶對的宋府。這門親事,還是三歲時兩家祖父指腹為婚定下的。
對于這門親事,我甚是滿意,畢竟哪個女子不想嫁一個才華橫溢,又風度翩翩的玉面郎君呢。
“踏踏踏”,不知過了多人,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我連忙挺直快要斷了的腰背,披好蓋頭。
那人推門而入,不用猜定是宋亦書,我滿懷期待。
蓋頭下,我只看見一雙繡著金線的靴子停在了我面前。
“讓娘子久等了。”聲音清朗悅耳,與傳聞中宋亦書謙謙君子的形象倒有幾分相符。
他拿著喜秤挑起我蓋頭的那一刻,我看到面前站著的宋亦書著實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目俊朗,眼似星辰,嘴角邊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不過,那笑意牽強且十分奇怪,反而讓我心底不楚打了個寒顫。
“夫君。”我施施然起身,垂眉低眼地喚了一聲。
宋亦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口吻中帶著幾分輕佻:“沈家小姐果然知書識理,容貌清麗。呃……不過,今夜恐怕要讓娘子獨守空房了,十姨娘今日身子不適,我得去瞧瞧。想必娘子不會介懷吧!”
“什么?……十……十姨娘!”我愕然抬頭問。
“怎么?下人沒告訴你嗎?”宋亦書挑了挑眉,“我早已納了十房妾室。哈哈哈,你放心,大娘子的位置依舊歸你。”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大紅喜袍從門邊一閃而過,留下一室冷清和滿心錯愕的我。
“這就是傳聞中的宋亦書,我的夫君?”我暗暗叫苦,往后日子該怎么過,我得細籌謀。
然而,新婚三日,我未曾見過“夫君”一次面。
第四日清晨,貼身丫鬟曉沐急匆匆跑進來:“小姐,不好了!府里都在傳,少主說您染了怪病,會傳染人!”
“呵,這宋亦書,故意用我的病來堵悠悠眾口,省的別人說他不進新娘屋!”
我手中的茶盞一頓險些摔了,隨即釋然了,宋亦書放出這風聲也好,不見便不用與他虛與委蛇,正合我意。
“曉沐,去藥房給我抓些藁本與黃連來。”我輕聲道,“越苦越刺鼻越好。”
那日起,我院子里終日飄著刺鼻的藥味。我每天裝出病懨懨的樣子,臉故意用粉涂得慘白慘白,再用黛色將眼下抺一片青黑。
果然,宋亦書老遠見著我避之唯恐不及,連我院門都不愿踏入半步了。
這日,我正悠閑自在地扇著扇子熬藥,曉沐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小姐,這宋府十分蹊蹺,我使了些銀子和美酒,灌醉了少主的奶娘,她跟我說了許多府內詭異事兒。″曉沐伏在我耳邊低聲說。
“你可是發現了這宋府中的什么異常?”我低聲問。
曉沐四下張望,確定無人后湊到我耳邊,說:“小姐,我聽奶娘說……說那十位姨娘,至今都是處子完璧之身。”
我一驚手一抖,藥勺掉進罐中,濺起一片苦澀的藥汁。
“而且……而且……”曉沐聲音壓得更低了,“少主子每晚子時一過必定出門,要到天亮才回來……奶娘還聽府里其他下人說,是往城外的青云山方向去。”
青云山?我心頭一跳。
在云州城,誰人不知青云山是禁地,連續幾年在此山附近出沒者皆有去無回,莫名其妙失了蹤跡,官兵年年圍剿,山上除了枯藤、老樹、昏鴉、和白骨外,什么也沒有抓到。
關于云州城那些失蹤者,衙門查了許久毫無頭緒。
宋亦書居然敢去青云山?且能平安回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對曉沐打探的消息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暗中觀察了幾夜,宋亦書出門真是雷打不動,每晚子時過后必沿小道往青云山方向去。
仗著自己醫術精,略懂武,我決定一探究竟。
今夜是個月圓之夜,按照慣例宋亦書定會出門。
穿了一身夜行衣,我躲在宋府后門角落的陰影處。
子時剛到,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飄出府門,千真萬確,真的是“飄”,因為那身影移動時,雙腳根本沒有著地。
我屏住呼吸,遠遠跟在后面,緊緊盯著他。
宋亦書行得極快,不多時便出了城,直奔青云山。
越往上,山路越來越陡,我的繡鞋早已被夜露浸濕,腳底下也磨出了血泡。
面對傳聞中的“禁地”,我內心深處有些打退堂鼓,但我不想半途而廢。硬著頭皮一步一步跟上去。
快到半山腰處有一間破敗的山神廟,宋亦書在廟前停下。
月光的銀輝瀉滿山,為夜里的青云山增添了幾分神秘與恐懼色彩。
月光把宋亦書的影子越拉越長。等等!不,不,那不是他的影子!
我定晴細看,驚恐地發現,月光下宋亦書身后拖著的不是影子,是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啊!”這聲輕呼剛出來,我就下意識地捂了嘴,卻還是遲了。
“來都來了,何必躲躲藏藏?出來吧!”宋亦書突然轉身,目光直直刺向我藏身木叢的方向。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手腳不聽使喚地亂抖。
“娘子,新婚燕爾不在府中休息,跑到這荒山野嶺做甚?”宋亦書,不,準確地說是披著宋亦書皮囊的東西,它一邊質問,一邊緩緩向我走來。
隨著他一步步接近,原本那張俊美的臉逐漸扭曲變形拉長,臉上皮下似有東西在不住蠕動。
“啊!……你……你不是宋亦書!”我顫聲喊著后退,不料卻被樹根絆住腳倒在了地上。
“娘子聰慧過人啊!”他咧嘴大笑,嘴角一下子裂到耳根處,滿口獠牙在月色下耀武揚威,“嘖嘖嘖,可惜啊,太聰慧未必是好事,會死!”他一字一頓道。
他的皮膚像是被月光蝕溶了一般,一點點融化后,露出了里面青面獠牙的真容。
它是一只山魈!足足有常人兩倍身量高,渾身黑毛在風中飄浮,鈴鐺一樣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綠螢螢的光。
“哈哈哈,你真正的夫君宋亦書三年前就死了!”山魈的聲音變得嘶啞難聽,“他爹娘受不了那浪蕩子暴斃的打擊,尋了個邪術士,將我變成他們兒子的樣貌充門面。條件嘛……哈哈哈……”它滿意地舔了舔嘴唇,說:“自然是每月給我送個活人來打牙祭。”
“話說,娘子你若愿意每年誆幾個壯年男子上山給我,那我便饒你不死。還可贈于你大批金銀珠寶,這筆買賣多劃算呢!”山魈狂笑著湊上來說。
“惡妖,休想!”我怒斥著一拳砸在它鼻上,它吃痛地后退了一步。
“與我聯手是抬舉你,真不識抬舉!你以為那宋亦書是什好東西?那些好名聲是他爹娘雇人散播出去的,實則他可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煙花柳巷條條熟悉的風流客!你嫁于他便入了火坑。”山魈譏笑著說。
此時,我猛然明白為何城中頻頻有人失蹤,為何宋府十位姨娘都還是處子之身,這山魈根本對人間的女色不感興趣,它要的是食血啖肉!
山魈再次一步步逼近,腥臭的呼吸噴在我臉上令人作嘔:“不過,娘子,你的肉可比那些粗鄙漢子的細嫩多了,口感定更好!”
我絕望而無肋地閉上眼睛,悲嘆命運。
陡然,耳邊卻傳來一聲厲喝:“孽畜!休要傷人!
一道白影“倏忽”躍過來,擋在我面前。
山魈嘶吼咆哮著憤怒地撲向那白衣人。
月光下,我看清白衣人是個年輕男子,手持一柄泛著青光的金錢斬妖劍。
“姑娘請退后!”白衣人抽劍劈去,頭也不回地喊道。
只見他手中之劍舞出一片片光幕,動作之快,招數之奇令我大開眼界。
山魈張著利爪與劍刃相撞間,數次火花四濺。
我跌跌撞撞地退到一棵老樹躲好靜觀。
白衣人劍法愈發精妙,身形如鶴游刃有余。
在山魈屢次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中愈戰愈勇。
雙方拉據,勝負難料。
白衣人一個倒空飛落在山魈后,右手劈劍,左手掐訣,一道金光從劍鋒中迸出,正中山魈心口處。
“嗚嗚嗚”山魈發出凄厲的慘叫,胸口冒出一團團黑煙,緩緩倒下了。
“多謝公子搭救。”我施禮道謝間,“嗷嗚”一聲長嘯,那山魈竟從地上爬起來轉身竄入枯樹林,轉眼消失不見了。
白衣公子沒有追擊,而是轉身向我走來:姑娘沒事吧?”
“我沒事,可那山魈跑了……”我指著山魈逃跑的方向遺憾道。
“無妨,既已知它在這山中,我便有法子捉它,眼下要先送姑娘安全下山為妥。”白衣公子說道。
月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清晰可見,眉眼深邃,氣質出塵,與宋亦書那種浮于表面的俊美不同,他的好看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如清風朗月,不染一絲塵埃。
“多謝公子。″我勉強站直身子,卻發現雙腿仍在發抖,“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此狀況之下,我只好窘迫地繼續問了。
“在下白羽,是個捉妖師。”他伸手扶住我搖晃的身子,問“姑娘為何深夜來此禁地?”
我簡要說了事情經過,白羽眉頭越皺越緊:“果然如此。我追蹤這山魈已有半年,它狡猾異常,屢次都能逃脫。今日若非姑娘引它化身原形,我還找不到機會重傷它呢。”
“那有把握捉住它嗎?”我擔憂道。
“放心,它受傷不輕,暫時不會出來害人,我先送你回去。”白羽看了看天色,“姑娘先回家,明天夜里我定能活捉它。”
一路下山,沉默好一陣兒,白羽開口道:“先前,只聽說宋家公子宋亦書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與人打斗,坊間一直傳宋家公子當場被打死。結果,第二天宋亦書又招搖過市。如今才明白為保宋家名聲,他們想出用山魈來化宋亦書之形貌這招瞞天過海之計。”
白羽搖搖頭繼續嘆息道:“人與妖做交易,終究害人害已。”
我忽然想起來什么,說:“白公子,宋府那十位姨娘很可憐。”
“是啊,她們不知實情,只是被宋家買來掩人耳目的可憐人罷了。”
白羽頓了頓,又道:“沈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我凝望遠處云州城的輝煌燈火,心中有了主意:“我要揭穿這個騙局,還那些失蹤之人一個公道!”
白羽微微一笑,說:“沈姑娘膽識過人,蘭心蕙質,必定事成。如若不嫌棄,白某愿助一臂之力。”
月光下,我們一起向云州城走去。
第二夜,天微明時,白羽來了,與他的七八個師弟抬著一個巨大的籠子。
那只山魈在籠中嗚嗚咽咽,它的四肢被縛的嚴嚴實實,分別扎著四道符箓。
曉沐和我輕手輕腳翻墻出了宋府。
到了縣衙,我與白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盡。
在白羽的符箓作用下,山魈妖也開口說了與宋府老爺夫人做的交易。
真相水落石出,宋府所有參與者全部下了獄等待秋后問斬。城主遣散了宋府的十個姨娘,并給她們發了銀子。
令云州人人夜夜不能寐的人口失蹤案終于塵埃落定。
城主下令大擺宴席,全城百姓免費吃喝一日。
最后,在城主的牽媒下,我與白羽成了親。
婚后,我倆伉儷情深,相攜相持,日子平淡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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