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這輩子最后悔的，大概就是那天在夢仙樓多灌了兩杯黃湯吧。

借著酒勁上頭，王五那廝拍著桌子猥瑣地問:“敢不敢賭，今兒你敢到張宅門口同張員外家的小姐說一句話，哥就給你十兩銀子。”

"我賭五十兩！我只要同張小姐說一句話你就賠五十兩！”李四紅著臉嚷嚷，唾沫星子噴了半桌子。

“那也行，不過，你要輸了，就得給俺院里那頭大黑驢披紅綢，管它叫爹，認錯，還要繞城中最繁華的朱雀街邊走邊喊一圈才行！”王五瞇眼訕笑道。

王五這廝滿肚子壞水，坑人沒底線大家都知道。

于是，此起彼伏的勸諫聲混合著挑事聲出來了。

“李四，別賭！”

“李四慫貨不敢！”

“李四，喝醉了回家吧！”……

酒能壯膽色果不其然，多灌了幾杯貓尿的李四早忘了自己是個膽小慫貨的實情了。他梗著脖子一拍胸脯:“賭就賭，誰怕誰啊！”

說完，二人還立了字據。

于是呢，李四四更天就在張家大宅外等候。

終于，太陽露臉時，張小姐才由幾個丫鬟陪著姍姍出門了。

李四躲在石獅后看得目瞪狗呆，心跳漏半拍。

張小姐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兒，膚白貌美，蜂腰長腿，尤其是那臉上眼波流轉，淺笑盈盈，真是人間尤物。

待李四回過神來，擦干凈口水，張了張嘴:啊……啊……”了半天，愣是喉嚨發干，雙腿發抖，半天蹦不出一句話。

“小姐，那邊有個啞巴。”丫鬟說。

張小姐瞟了李四一眼，給丫鬟遞了個眼色，就那一眼瞟就讓李四渾身骨頭一下酥了，更說不出話來。

丫鬟扔給他幾十文錢走了。

李四高興壞了，把幾十文貼在鼻上使勁嗅了嗅，女子的淡香真好聞。

一抬頭，人呢？張小姐早乘轎子與幾個丫鬟走遠了。

他去追，險些被張家那幾個小廝打一頓。

王五很合時宜的從墻根溜出來撫掌大笑。

李四輸得徹底，按賭約得管王五家那頭老黑驢叫爹，還得牽著它繞京城最熱鬧的朱雀大街轉一天，還要邊走邊喊“爹，我錯了。”

“這……這不行……”此時，李四已酒醒了大半，舌頭直打結。

王五陰笑著掏出字據:“白紙黑字畫了押的，李四莫非要賴賬？”

李四頓時焉了。正應了那句: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清晨，朱雀大街上演了有史以來最荒唐的一幕。

李四牽著戴大紅花披紅綢的黑毛驢，每走三步就扯著嗓子喊：“爹！兒子知錯了！”

那驢子竟也不時“啊昂啊昂”地應和兩聲，惹得圍觀百姓個個笑岔了氣。

賣糖葫蘆的老孫頭笑得竹簽子戳了手，繡樓上的娘子們笑得帕子都咬破了。

街坊看到了交頭接耳。

“啊！李四這是瘋了嗎？”

“聽說打賭輸了，認驢作爹呢！”

“哎喲喂，老李頭家祖墳是冒黑煙嘍喂！”

此刻，李四爹老李頭氣得把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老李頭胡子氣得直抖，取出那根祖傳的藤鞭“啪啪”地抽著空氣:“這沒出息的逆子！老李家的臉兒都丟盡了！”

這熱鬧逃不過城隍廟一只青面小鬼的耳目。

這貨生前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死了也是死性不改，哪兒有熱鬧往哪兒去的開心鬼。

青面小鬼蹲在街邊的老槐樹杈上看得直樂，它拍著大腿:“妙啊！閑來無事，待我去助老李頭一臂之力！”

說著化作一道青煙，“嗖嗖”附進了黑驢的身體里。

只見黑驢突然渾身一抖，甩了甩腦袋。

當李四正喊到第八十八聲“爹”時，黑驢兩眼泛起綠光，后蹄一揚就一蹶子把他踹進了旁邊的臭水溝。

哎呀呀，他在污水坑里踉蹌了幾下，才連滾帶爬走出來，黑驢呢在旁邊“啊昂啊昂”大聲怪笑。

等老李頭上氣不接下氣趕來時，正看見兒子被黑驢絆倒拖著滿街跑。

他看得又惱又哭笑不得。

說來也怪，老李頭追上前把藤鞭剛舉起來，黑驢子就跟通了人性似的，主動停下來，腦袋一偏把韁繩就往老李頭手里送。

老李頭一愣，只見黑驢眼里閃過狡黠的光來，朝著老李頭努努嘴又點點頭。

這黑驢真乃神驢！莫不是有仙怪化身吧？竟如此懂我之意，就請它好好治治這個逆子吧！

“好驢！”老李頭立即會意，輕輕拍拍驢背，鞭子一甩“啪啪”地抽在李四腳上:“你個逆子！今兒個老子讓你嘗嘗亂叫爹的下場！”

接下來的場面堪稱京城奇觀了。

老李頭在前面牽著黑驢，驢背上馱著哭爹喊娘的李四。

每經過一個十字路口，驢子就突然拋蹶子，每回都能精準地把李四甩進各種尷尬境地。

黑驢“啊昂”叫著“嗖嗖嗖”一陣甩蹄子。

李四就一次次被扔出去。

瞧瞧，才剛栽進一缸泡菜水里不久，又一頭扎進胭脂鋪磨的一筐細白糜粉里，才掙扎出來，最后又在酒樓招牌的匾額上方晃蕩。

“爹啊！親爹啊！我知錯了！”李四抱著匾額嚎啕大叫。

小青鬼附身的黑驢樂開了花。

它“啾啾啾”直打響鼻，冷不丁開口說了人話:“哎呦喂，我的兒啊，你既敢亂認爹，我就敢胡管教！看看你，都三十了，不但啃老，還賭錢，哪家娘子看上你，就是跳火坑哪！”

黑驢這一嗓子吼叫把全場都嚇安靜了。

老李頭趁機又一鞭子抽在李四屁股上:“你聽聽，你這荒唐逆子作派，逼得你驢爹都開口說人話了，實在看不過眼了啊！”

人群爆發出一陣陣哄笑。

李四再也受不了了，突然像個孩童般“哇”地哭出了聲:“我真知道錯了！以后再不賭了！不敢賭了！”

李四剛說完，黑驢眼里的綠光倏忽地滅了。

老李頭摸摸黑驢，從懷里掏出一個蘋果。

驢子溫順地舔舔他手心，咬住蘋果吃掉了，再沒先前半點的鬼靈精怪樣兒。

當夜，李四被罰跪在祠堂，屁股腫得一沾地就哼哼唧唧。

老李頭點完三炷香，問:“知道那驢為啥突然聽話嗎？”

李四搖頭，一臉茫然。

老李頭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你祖父托夢于我，說他救過城隍爺，所以那驢身上附著城隍爺派來的小鬼，專門教訓你呢！它眼里冒綠光看見沒？那是鬼眼看你呢！”李四聽得汗毛倒豎，嚇癱了。

打那以后，李四見著毛驢就作揖。

過了不久，王五又激他賭錢，他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倒把王五給看愣住了。

后來，有人看見李四每月初一都往城隍廟送香油，嘴里還念叨:“小鬼大哥，別入我夢了，我保證再也不賭了！”

青面小鬼天天喝李四的香油，覺得那次整蠱有點狠了，就把這點兒內疚用來對付王五了。

沒過幾天，就見王五牽著一頭牛，邊走邊對牛喊爹，還發誓說再也不干損人不利己的事啦，保證做個善良人，多做善事。

圍觀者捧腹之后，個個拍手稱快。

從此，王五真的轉了性子，不賭錢也不出去坑人了。

至于那頭黑驢怎么樣了？當然被李四當祖宗供在了后院，聽說后來生了一頭小毛驢，眼睛亮得像綠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