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王熙鳳的死,表面上看起來是死于“血山崩”。平兒含淚對鴛鴦吐露
:“自從上月行了經(jīng)之后,這一個月竟瀝瀝淅淅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我的奶奶,哪里擱的住住閑?又還要操多少心呢?”
可細(xì)讀原著就明白,真正要她命的,是她那副永遠(yuǎn)不服輸、處處要壓人一頭的性子。她就像一根繃得太緊的弦,最終是自己把自己生生扯斷了。
王熙鳳的“能干”是出了名的,可這份能干,是她拿命在拼。秦可卿葬禮那會兒,她接手寧國府,白天黑夜連軸轉(zhuǎn),累得人都脫了形。為什么這么拼?就因?yàn)樗C明自己是最強(qiáng)的,誰也比不上。
身體?她根本顧不上。平兒心疼地跟鴛鴦?wù)f:“自從上月行了經(jīng)之后,這一個月竟瀝瀝淅淅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我的奶奶,哪里擱的住住閑?又還要操多少多少心呢?” 這病根子,就是累出來的。
更要命的是,賈府里那些下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王熙鳳再厲害,也得天天跟這些人斗智斗勇。寧國府那些管家婆子,像林之孝家的、賴大家的,個個都是老油條,背后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王熙鳳想管點(diǎn)事,推個新規(guī)矩?難如登天!她得時刻提防這些人陽奉陰違、暗中使絆子。她那份“操心”,一大半都耗在跟這些刁鉆仆人的周旋上了,精神壓力巨大。
她爭強(qiáng)好勝,有時連底線都不要了。鐵檻寺那樁缺德事就是例子。老尼姑靜虛求她拆散人家姻緣,她張口就是:“你叫他拿三千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 更狠的是那句:“我是不信什么陰司地獄報應(yīng)的!” 為了顯擺自己的本事,為了那三千兩銀子,她什么臟事都敢干。
她指使來旺兒去害張華,卻不知道,自己干的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全成了捏在來旺兒這些爪牙手里的把柄。這些仆人看著聽話,實(shí)則像一群餓狼,隨時可能反咬一口。
鳳姐的爭,不僅僅是因?yàn)樗愿褚獜?qiáng)。在那個年代,女人想出頭太難了。賈府等級森嚴(yán),男人說了算。她一個媳婦,不爭,就只能默默無聞,任人擺布。爭,是她唯一能活出點(diǎn)樣子的法子。
她曾對平兒訴苦:“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個不背地里恨我的。” 她知道得罪人,但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她跟探春不同。探春管家是真心想整頓,有股正氣。鳳姐呢?更像是在求生,處處提防,步步算計(jì),生怕被人拉下來。她形容自己是“騎上老虎了”——上去難,下來更危險。
到了后來,她身體徹底垮了,可那爭強(qiáng)好勝的心一點(diǎn)沒變。病得起不來床了,還非要掙扎著查賬。 她放不下權(quán)力,更怕別人看到她的虛弱。她病懨懨地參與查抄大觀園,結(jié)果呢?正撞見小人得志的嘴臉。邢夫人身邊的王善保家的,仗著有人撐腰,那個囂張勁兒;周瑞家的也在邊上煽風(fēng)點(diǎn)火。
王熙鳳眼睜睜看著自己過去管得井井有條的地方亂成一鍋粥,那些仆人看她的眼神,早沒了敬畏,只剩下幸災(zāi)樂禍和蠢蠢欲動——他們知道,這個厲害的二奶奶,不行了。
最能說明她為爭強(qiáng)付出慘痛代價的,就是尤二姐事件。
她容不下尤二姐,表面上是吃醋,骨子里是怕這個溫柔漂亮的女人威脅到她“璉二奶奶”的地位。她玩了一手“借刀殺人”,自己躲在后面,讓惡仆善姐去刻薄尤二姐,挑撥秋桐去辱罵。
尤二姐最后吞金自殺,這筆血債,王熙鳳脫不了干系。這事辦成了,她也徹底耗干了最后一點(diǎn)心力,名聲也臭了,連丈夫賈璉都恨毒了她。爭這一口氣,把她自己徹底推向了深淵。
所以,血山崩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王熙鳳這盞燈,里面的油早就被她那顆爭強(qiáng)好勝的心燒干了。賈府對她來說,既是舞臺,更是牢籠。臨死前她拉著劉姥姥托付巧姐,哭訴“被卷包兒拿去”的恐懼,是她一生少有的清醒。她怕什么?怕女兒像她一樣,被這吃人的環(huán)境吞噬,甚至可能被那些心狠手辣的下人賣掉!這是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教訓(xùn)。
王熙鳳的故事,對今天的我們一樣敲響警鐘。職場里、生活中,多少“王熙鳳”在拼命?為了證明自己,為了站穩(wěn)腳跟,加班熬夜,勾心斗角,身心俱疲。
王熙鳳用命告訴我們:人是要上進(jìn),但不能不顧一切地爭強(qiáng)斗勝。不懂得量力而行,不懂得適時放手,再好的身體,再高的位置,最后都會被自己拖垮。更要看清環(huán)境——那些環(huán)繞在身邊的“群鯊”(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潛在的對手),無時無刻不在消耗你。忽略這些,只顧著往前沖,結(jié)局很可能就是王熙鳳式的悲劇。
《紅樓夢》那句判詞“機(jī)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早就點(diǎn)破了王熙鳳的死因。要了她命的,從來不是那場病,而是她那顆不肯認(rèn)輸、不懂收斂的心。她的一生,就是一場好勝心引發(fā)的自我消耗,直到油盡燈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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