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指南作者：夕四

1995 年，無線電視喜得“香港大才子”黃霑，特意為 54 歲的他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會。

半個港娛的名人大腕紛紛到場祝賀，林子祥、葉倩文為他獻唱，更有12位紅顏美人將他包圍，挨個向他表白。

韋小寶再怎么風流，也不過7位紅顏知己，黃霑一人獨占12個，關之琳、藍潔瑛、周慧敏等女星一人獻一個香吻。

黃霑頂著一臉口紅印，連呼：“發達了發達了！”

不只這個生日會，黃霑的一生瀟灑肆意活著，雖止于63歲，不算長壽，卻也真“發達”了。

如果沒有一個“重男輕女”的父親，可能香港樂壇將從此少了一個音樂才子。

黃霑的父親有三房太太，原配連生了五個女兒，二房沒有誕下子嗣，黃霑是第三房太太生的。

他當時出生時，父親黃國新已經55歲，黃霑也很爭氣，小學畢業后就考上了喇沙書院。

喇沙書院屬于香港很靠前的名校，白先勇、許冠文、李小龍、黎小田、林夕、向佐都是出身于此。

在校期間，黃霑深受中文老師的影響，癡迷中國文學，文筆見長，開始在《中國學生周報》發表文章。

中國學生周報

在成為學生會會長后，他還在校刊頻發表散文、詩歌，內容題材豐富，橫跨武俠、歷史、哲學，且尤其擅長駕馭武俠題材，他曾模仿過金庸創作武俠小說，仿著仿著獨創出“市井江湖”的風格。

當然，黃霑后面也承認，“武俠小說寫不過金庸，絕對寫不過他”。

黃霑武俠小說寫不過金庸，但他的才華卻能為金庸的武俠人物賦予靈魂，讓筆下的那些文字長出血肉。

《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等多部電視劇的主題曲都是由黃霑操刀作詞。

而那一段段俠骨柔情的聲音不斷回溯，翻過歷史的滾滾紅塵，聽到的還只是陣陣稚嫩的琴聲，一個青澀的少年站在臺上，悠悠吹著口琴。

那是17歲的黃霑，他已連續5年獲得香港中學生口琴冠軍。

少年黃霑

1960年，19歲的黃霑考進香港大學中文系，在師傅梁日昭的引薦下，黃霑開始嘗試填詞，那首傳唱至今的蘇格蘭民謠《友誼地久天長》國語版的中文詞正是出自黃霑之手。

之后，由劇壇名宿雷浩然介紹，黃霑進入香港業余話劇社做臨時演員，開始涉獵表演。

同時，他還有幸參與邵氏和電懋黃梅調電影的幕后合唱。

也是在這一年，星島報業舉辦第一屆業余歌唱比賽，黃霑有膽報名，卻沒膽接受結果，擔心輸了比賽顏面盡失，他取英文名Jim的諧音得“霑”字，黃霑正式“出生”。

黃霑確實有先見之明，那次歌唱比賽他止步15強。

青年時期的黃霑

以二級甲等榮譽大學畢業后，黃霑沒走歌手這條路，也沒扎根磨煉作詞功底，而是岔道去中學教書，教的還是圣經。

疏狂的才子，在圣潔的凈土上留不下腳印，只能被放逐。

1965年，黃霑從學校辭職，跑去電視臺當主持人，并且為報刊專欄撰寫文章，賺點外快，就此真正踏上了紅塵之路。

他又進入英美煙草廣告部上班，接著跳槽到華美廣告出任創作總監，涉足廣告業的黃霑，文字才情至此井噴式爆發。

1970年，一句“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徹底改變了香港廣告界文案的“文縐縐風”，讓朗朗上口變成了廣告詞新的標準。

當年的廣告詞

黃霑還嘗試將音樂融入廣告里，打破文學與市井生活的樊籬，創作了好幾首膾炙人口的廣告歌。

“世界真細小小，小得真奇妙妙妙”的迪士尼國語版，還有聽了讓人胃口大開的燒臘廣告，“斬料斬料，斬大舊叉燒”，幾乎風靡了黃金時代的香港。

黃霑讓文學多些“俗氣”，在局外改寫了文學的規則，而他的人在局中，有萬千世俗規則也困不住他，他就是要剖開自我，邀世人來參觀他的浪蕩與風流。

1973年，黃霑在《明報周刊》專欄大談“性”，自創許多葷段子，最后結集成書，這就是《不文集》。

文風大膽、內容露骨，用文學去包裝“咸濕”，各種話題百無禁忌，越情欲越要大書特書。

黃霑在接受采訪時談到創作的初衷：

“中國人對性這個觀念很虛偽，很有雙重的標準，這本文集有點想撕破中國人的道德臉孔，他們做的事情不可能比我差，但他們講的話比我風光。”

如此性情（情不發音）文字，一夜之間遍布香港大街小巷的書店，市民爭相購買，再版62次，創下香港袋裝書的暢銷紀錄，黃霑也因此喜提“不文霑”稱號。

黃霑《不文集》

李克勤曾表示，自己的性啟蒙全仰仗《不文集》，周星馳的母親、吳君如都很喜歡《不文集》。

當偽君子，黃霑自認大可不必，他就要坦坦蕩蕩做真小人。

他與倪匡、蔡瀾平時喝個小酒，就喜歡說兩句葷段子當個下酒菜，有一天，三人喝著喝著，忽然一拍大腿，想到如果上節目邊喝邊說，豈不快哉？

于是三人一拍即合，搞了檔夜間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尺度非常之大。

后來鐘楚紅、林青霞等大美女，都扛不住三位老司機的調侃盤問，張國榮上完節目，被黃霑親了幾口不說，連初夜往事都被扒光了。

《今夜不設防》節目

其實，在做小人之前，黃霑“不當人”很多年。

早在中學時，他為了替弟弟出頭，想去打隔壁班那小子，結果反被揍得鼻青臉腫。

對付無賴，就得用無賴的手段，更何況自己就是那個“無賴”，黃霑趁那人上廁所時，上前扒了他的褲子，嘲笑他“李一春”。

對方覺得人格受到了侮辱，死咬了黃霑一個月，大丈夫能屈能伸，黃霑主動道歉求和，請人喝汽水、吃干炒牛河。

主要是他最后發現，人家叫李小龍，專業學詠春拳的……

右一為黃霑，中間是李小龍

遇到黃霑，成龍大哥都得把大哥讓給他做。

一次成龍與洪金寶出門，偶遇了醉酒的黃霑，黃霑直沖著成龍撒尿，酒醒后他后悔不已，拎著啤酒找到成龍，說要“飲尿賠罪”。

徐克說：“黃霑當真是狂野放縱，他可以在高級餐廳吃飯，醉酒后敢把人家桌子燒了。”

就這樣的人，徐克也說：“黃霑非他不可，香港樂壇沒他不行，他太有才華、太有文采了。”

徐克與黃霑合作《滄海一聲笑》，這“一聲笑”黃霑連改了七稿。

創作中的黃霑與徐克

改到第七稿，黃霑對古籍書里提到的“大樂必易”忽有所感，他把古代五音“宮商角徵羽”倒過來嘗試，兩三句過后蕩氣回腸的刀劍江湖，已近在耳邊。

如果說黃霑與徐克的合作是“針尖對麥芒”，那么，他與顧嘉輝就是如知己般“錦瑟和弦”。

1979年，TVB拍攝《上海灘》，播出前導演緊急找到顧嘉輝，給他三天時間創作主題曲。

結果，僅是譜曲，顧嘉輝就已經用了兩天半，他毫無頭緒，深夜打電話向黃霑求助。

當時，兩人隔著電話，顧嘉輝哼曲譜，黃霑把譜子記下，還是沒啥靈感。

黃霑

途中他突然肚子疼，跑了趟廁所，沖廁所的那瞬間靈感閃現，聽著豪邁的抽水馬桶聲，“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20分鐘便寫好了詞。

但黃霑沒去過上海，不知道黃浦江出海時究竟有沒有浪，他翻書翻到早上6點，也沒找到相關資料。

下午，黃霑突然接到葉麗儀電話，她很興奮說：“黃霑，你這個歌太好了，節奏感也很好。”

黃霑這才知道歌已經開始錄了，木已成舟，他再在這里糾結黃浦江有無浪，已毫無意義。

1982年的《天龍八部》，兩首主題曲《兩忘煙水里》和《萬水千山縱橫》由黃霑填詞，顧嘉輝譜曲，是“輝黃”二圣天籟之作。

兩人曾在《群星拱照顧嘉輝》的節目上，用幾分鐘即興譜曲填詞，狠狠秀了波技術。

黃霑與顧嘉輝（輝黃組合）

黃霑短短的63載，就做出了2000多首歌，有《滄海一聲笑》的豪邁情懷，也有《倩女幽魂》的癡男怨懟。

《射雕英雄傳》的主題曲《世間始終你好》顧嘉輝作曲、黃霑填詞，羅文和甄妮一唱一和，一個鐵肺一個巨肺，把歌詞的“一山還比一山高”詮釋得淋漓盡致。

四人天作之合，只是故人已去，天作已難再合。

自古才子多風流，才高八斗的黃霑也不例外，他的風流韻事甚至一度霸榜香港娛樂頭條。

黃霑的第一段感情，來自于年少時的情竇初開。

他苦追13歲的華娃，追了七年，終于把人熬到成年，兩人正式結了婚，很快生下兒子黃宇瀚。

愛情滋養了黃霑的靈感，黃霑在婚后創作出了《忘記他》，這也是鄧麗君墳前的音箱里唯一的一首粵語歌。

歌里反復癡念“忘記他”，到頭來原來是黃霑最后想對華娃說的，說了七年的“我愛你”，最后只剩下一句“忘記他”。

黃霑與華娃

在華娃懷著女兒時，黃霑移情別戀，愛上了林燕妮，兩人愛得很轟動，公共場合四目相對就要來個臉頰吻，還共同成立了“黃與林廣告公司”。

得知丈夫變心，華娃挺著8個月大的肚子，也要同黃霑一起去把婚離了，離婚后華娃帶著兒女遠赴加拿大定居，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誰知“忘記他”唱到最后是“怎么忘記得起”，后來黃霑去世，華娃終究是忘不掉，她連夜趕回香港，送了這位負心才子最后一程。

二兒子黃宇文小時候曾經問父親：“老爸，你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住？”

黃霑回答不出來，他不知道在接下來的這段感情里，他同樣也要面對這死寂般的沉默。

1989年除夕，在金庸的見證下，黃霑與林燕妮“私定終生”，婚書上寫著：“黃鳥棲燕巢與子偕老，林花沾朝雨共君永年”。

黃霑與林燕妮

與子偕老、共君永年，在6個小時后林燕妮的毀約下，都成了可笑的兒戲。

林燕妮刊報澄清，并未同意與黃霑結婚，表示希望再觀察十個月再做決定。

可過去兩人相處了十年，還差這十個月考察嗎？

黃霑也不放棄，多次公開示愛林燕妮，1990年黃霑在第十三屆中文金曲頒獎禮上獲得“金針獎”，他在臺上深情告白林燕妮：

“我要求電視臺允許我多請一個人出席，但她沒有來。她是我音樂作品的靈感來源，人生伴侶，是我人生最愛的一個女人。

我愛她更甚于生我的媽咪，也勝于和我有血緣關系的女兒。我希望這個獎以及以后的獎都獻給她。

今天，我跟林燕妮講，我最愛的女人，我一生不可以再愛一個女人像愛你這么深！”

黃霑與林燕妮

林燕妮對此的回應是“分手”，黃霑難以接受，跑到林燕妮家大鬧一場，還把她家砸了，林燕妮剛買的兩件大衣被丟到浴缸里，警察到現場取證，發現大衣一股難聞的氣味。

愛情不如意，事業也是一團糟。這一年，黃霑投資的電影和股票虧了個精光，欠下千萬元巨債。

他抑郁到想自盡，但不忍老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又從窗邊退了回來。

中年人的苦楚，伴隨著90年代的香江，滔滔不盡地流向了這個風流才子。

自作孽也好，命運弄人也罷，最終，黃霑強撐著振作起來，努力工作，終于在1995年把債還清了。

這一年，黃霑54歲，他的頭發已經開始花白了，他在這一年與秘書陳慧敏在拉斯維加斯登記結婚。

黃霑與陳惠敏

這個比他小17歲的女人，把黃霑的工作、生活料理得有條不紊，黃霑曾言：“我簡直被她愛得感動，我沒試過被女人愛得如此感動。”

他說會就此收心，好好對待陳慧敏，贍養老母親到老。

然而，兩年后香港“美孚新鷙”住宅區一場大火帶走了9人性命，其中包括黃霑81歲的母親以及侄子。

黃霑失去母親后，節目上被問到自己復雜的原生家庭，“怪他們嗎？”

黃霑搖頭，他要感謝他們，把自己帶到這個世上，沒有父母，就沒有他，他也不可能有機會留下這么多首歌。

黃霑原出生在廣州，為了躲避戰亂全家人逃到香港，幼時的背井離鄉，始終是黃霑心頭的疤。

小時候晚間吃飯，父親提起家族的往事，黃霑都會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1982年，日本公然在教科書上篡改有關中國的歷史，黃霑得知無比生氣，他憤而寫下《我的中國心》。

《我的中國心》錄音帶

“河山只在我夢里，祖國已多年未親近，可是不管怎樣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

他呼吁海內外同胞，無論身處何地，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曾經的屈辱要銘記于心。

兩年后，春晚導演袁德旺開著車，在深圳苦尋節目素材，車載音響剛好播到這首歌，只聽了幾句，袁德旺眼眶就紅了。

《我的中國心》就此登上春晚舞臺，歌手張明敏的深情演繹，瞬間擊中了中國人的淚點，火遍大江南北。

著名詞作人閆肅聽到這首歌后，連連夸贊黃霑：“這首歌歌詞打氣，旋律澎湃，沒有幾十年的歷練，是寫不出來這詞的。”

張明敏春晚獻唱《我的中國心》

多年后，黃霑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到，《我的中國心》這首歌是怎么創作出來的？

黃霑真誠地給出了答案：

“我這個愛中國的心是永遠的。寫這首歌就是很自然，我也沒有什么修飾，很平淡的幾句，就是講我對祖國的愛，這顆心是很真的。我這個中國心在我的血里流了幾千年，我沒有出生前，我的祖先一直都愛國，所以我愛國理所應當。”

演唱者張明敏曾說，在《我的中國心》之后，他再唱新的歌，老百姓也只記得《我的中國心》，有些無奈，又有些自豪。

除此之外，電視劇《萬水千山總是情》的插曲《勇敢的中國人》同樣也是黃霑愛國情懷的產物。

羅文演唱的《中國夢》，字里行間滿是黃霑多年的赤子丹心，以及身為炎黃子孫的驕傲，“那天中國展開大步，要那全世界都看著我，沖天為向前路”。

羅文春晚演唱《中國夢》

黃霑還說，這首歌只有羅文唱，才能唱出他的心中所愿。

然而，1996年的“光輝舞臺”告別演唱會，是羅文最后一次唱《中國夢》。

2001年，幾乎是差不多時間，羅文和黃霑同時確診癌癥，一個肝癌，一個肺癌，兩人相互調笑，看誰先走，得自罰一杯。

酒還沒喝，羅文就先走一步了，享年57歲。

2003年，黃霑在紅磡開了人生最后一場演唱會，命名“獅子山下”，開場的《獅子山下》是劇團演奏，中間舞臺空出來的位置，留給了那個剛走的人。

結尾群星合唱《獅子山下》，黃霑唱完最后一句，也悄然退場了，享年63歲，世間再無黃霑調。

《獅子山下》群星演唱會

“港樂鐵三角”瞬間少了兩角，剩下顧嘉輝一人默默注視著好友的離去，為自己逝去的另一半靈魂而默哀。

黃霑這一生在人間放縱而活，從未在意俗世，當別人都戴著面具過活，他只要真實，只求開心。

任日月萬里長風洗盡他的疏狂，反正他照樣酣暢痛飲，醉臥天地間，做世間最逍遙的那一人，再一聲大笑朝天去。

2004年，黃霑追悼會上，萬人送行，哭聲慟地，寬曠的體育場久久回響著他的《楚留香》：

未記風波中英雄勇，

就讓浮名輕拋劍外，

千山我獨行，

不必相送……

參考資料：

1.黃霑《楊瀾訪談錄—黃霑》

2.音樂傳奇《俠之大者·黃霑》

3.黃霑、倪匡、蔡瀾《今夜不設防》

4.黃霑《霑沾自喜三十年》

5.林青霞《窗里窗外》

內容策劃：夏夜飛行 翟晨旭

排版設計： 蕾蕾 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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