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年時間，珠江流域北江就遭受了兩次特大洪水。

2022年前汛期（6月），受持續強“龍舟水”影響，清遠遭遇多輪暴雨疊加，北江英德站洪峰水位超警戒線9.97米，為歷史最高實測水位，飛來峽水庫入庫流量超19900m3/s，超百年一遇標準，水利部門啟用潖江蓄滯洪區分洪，飛來峽水庫攔洪削峰。

2024年4月本為前汛期初期，但受強西南季風與冷空氣共同影響，清遠、韶關4月19-20日出現持續大暴雨，清遠源潭鎮1小時雨量達167毫米（超歷史極值），北江支流潖江、連江水位暴漲，北江石角站洪峰流量達18100m3/s，為全國大江大河有統計資料以來最早發生的特大洪水。

“天氣不知道怎么搞的，才一年多就又來一場大水。”57歲的陳細雄經歷了這兩場特大洪水。上一次他經歷特大洪水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事情。

洪水對清遠人而言并不陌生，但近三年發生的這兩次，讓陳細雄明顯感覺到，“現在的暴雨洪水愈發頻繁”。

通常，4月到9月是珠江流域的汛期。今年珠江流域3月15日入汛，較多年平均入汛日期（4月1日）偏早17天，降雨總體偏少，但5月降雨豐枯急轉，強點散發。

水利部珠江水利委員會（珠江委）水文局珠江水情預報中心主任杜勇在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采訪時說，全球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表現在，降雨天數在減少，但暴雨天數在增加。

“隨著以氣候變暖為主要特征的全球氣候變化加劇，破紀錄的強降雨不斷出現，降雨變率在加大，更易發生暴雨洪水。”杜勇說。

當前，珠江流域進入“龍舟水”防汛關鍵時期，防汛工作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新挑戰？

蓄滯洪區兜底

北江是珠江流域的第二大支流，其上游地處粵北山區與珠三角平原的過渡地帶，是廣東三個著名的“雨窩”之一。南嶺山脈的迎風坡效應使暖濕氣流在此抬升，常年雨量充沛，洪澇災害多發。

潖江蓄滯洪區內建筑物上標注的2022年6月22日北江特大洪水洪峰水位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刁凡超攝

陳細雄是廣東清遠清城區飛來峽鎮龍埗社區居委會書記，他所在的龍埗社區，常住人口一千余人，是距離潖江蓄滯洪區分洪閘最近的社區。在社區的眾多建筑物上，2022年北江特大洪水的洪峰水位標高——21.78米（珠基）清晰可見。這個高度曾致他家的兩層房屋全部被淹。

據陳細雄回憶，2022年6月19日的暴雨持續時間很長，當天，飛來峽鎮接到準備轉移的調令，隨即召集村（社區）干部開會。他一回到居委會，便立刻組織大家轉移。

許多老人不愿意轉移。“很多村民都想守著家，不愿意轉，有些人后來是被我們架著走的。”陳細雄說，6月20日晚，村民全部轉移到華僑農場場部，他眼看著外江（北江）洪水洶涌灌入。

蓄滯洪區是防洪工程體系中的最后一道主動防線，當水庫滿庫、堤防超設計標準時，蓄滯洪區是唯一可主動分洪的工程手段，避免洪水自然潰決造成更大災難。

清遠市水利局副局長岳文杰說，潖江蓄滯洪區是廣東省唯一一處國家級蓄滯洪區，歷史上就是北江下游天然的蓄洪水區域，對北江洪水起著分流與滯洪的關鍵作用。當河道水位超保證水位且持續上漲，水文預報顯示后續來水將超過下游安全泄量，經省級以上防汛指揮部批準，即可啟動蓄滯洪區運用。

2022年北江特大洪水是潖江蓄滯洪區建設以來首次全量啟用，降低了北江干流水位1.2米，保護了廣州、佛山等重要目標。

潖江蓄滯洪區大廠圍水毀堤段已完成修復

5月27日，記者在大廠圍堤防上看到，蓄滯洪區運用后的堤防水毀已全部修復完成，目前正在對大廠圍迎水坡進行維護。

岳文杰說，潖江蓄滯洪區是目前全國第一個落實了運維經費的蓄滯洪區，由受益地廣州、佛山、清遠、肇慶四地分攤運維經費。得益于大量的經費投入，蓄滯洪區建設已基本完工，接入了北江數字孿生系統，未來可實現分洪精準調控。

然而，蓄滯洪區內仍有大量常住人口，分洪前如何保障區內的人員安全？

“一鍵通”叫應，與洪水賽跑

岳文杰稱，潖江蓄滯洪區內新增應急道路，確保分洪前6小時內完成人員撤離，并且廣東省為應對極端天氣和洪澇災害，推出了“廣東水利一鍵通”應急響應系統，通過數字化平臺，將省防總（防汛防旱防風總指揮部）的預警指令一鍵直達基層防汛責任人（如村支書、水庫管理員），全省21個地市、所有鄉鎮及重點水利工程（水庫、堤防、山洪災害隱患點，確保應急響應“最后一公里”無延遲。

2024年北江洪水時，“一鍵通”系統在清遠、韶關叫應基層責任人超2萬人次，協助轉移群眾12.7萬人，未因信息延遲導致傷亡。

今年清遠市已經組織了兩次防洪應急演練，4月10日，清遠市以“22.6”洪水為標準，從氣象預報、巡堤查險、搶險救援到無人機在空中喊話轉移群眾，安置群眾等，演練覆蓋了全流程。

岳文杰告訴澎湃新聞，今年清遠市按照防汛物資標準的三倍量做了物資配備，還計劃在每個山洪災害點設專人看守，確保山洪防御打通“最后一米”。

科技支撐“四預”措施

入汛以來，西江、北江、東江、韓江等珠江主要江河天然來水偏少4-6成，而5月以來，受局地強降雨影響，流域共有35條河流發生超警以上洪水，數量較近5年同期偏多近5成，其中1條中小河流發生超保洪水。

澎湃新聞從珠江委獲悉，近期，珠江流域迎來了“龍舟水”期間首場最強降雨過程，目前，珠江防總、珠江委維持防汛Ⅳ級和洪水防御Ⅳ級應急響應。

珠江委防御處副處長王鳳恩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從今年的龍舟水防御情況來看，大江大河總體比較平穩，但局地暴雨頻發，“龍舟水”的“散裝”特點非常明顯，中小河流和山洪災害相對而言防御難度較大。

“如果局地強降雨持續時間長，發生災害的可能性很大。”王鳳恩說，“大江大河洪水有一個產匯流時間，在這個時間段內可以通過水利工程進行調控，但山丘區中小河流在經歷強降水時可能兩三個小時就產生了洪水，再過兩三個小時洪水就已經致災了，速度極快。所以我們今年更加關注中小河流和山洪災害的預報，強化落實臨災預警‘叫應’機制，一是利用‘四預’平臺耦合降雨預報和山洪災害易發區，預報降雨較大地區與山洪災害易發區重疊區域就是我們預警的重點，形成一個預警名錄，以汛情通報的方式提前發送給相關區域進行預警；另外一個手段就是通過氣象雷達監測的回波強度監視降雨強度，看到雷達圖上某個區域長時間紅彤彤的一片，意味著強降雨在一個區域停留不動了，當降雨達到設定的‘閾值’，我們的‘四預’平臺及時發出預警，值班人員迅疾提醒地方關注，及時轉移危險區人員。”

他補充說，對于山洪災害防御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及時把人轉走。

珠江委水文局作為流域機構，過去主要關注大江大河87個重要節點的雨水情預報，杜勇說，今年這個數據擴大到336個，覆蓋了101條中小河流和209個一、二級山洪災害易發區。

珠江流域水旱災害防御“四預”數字化平臺

按照水利部統一部署，珠江委發揮全委技術優勢，汛前完成北江、汀江等試點河流防洪“四預”能力提升建設，整合構建全流域L2級、重點河段L3級數據底板，優化完善洪水預報、水工程聯合調度、淹沒分析預演等模型技術，實現“正向—反向—正向”互饋調優和調度方案智能推薦。

數字孿生北江系統示意圖

廣東省北江流域管理局河湖水資源部四級主任科員張寶峰說，他們匯聚整合北江流域4285個雨水情站點、832路視頻監控、北江大堤和240宗水庫工程安全監測數據、潖江蓄滯洪區35個水閘泵站工情數據，建成了數字孿生北江智慧水利系統，可以實時分析5109宗水利工程風險。

這個系統構建了氣象水文耦合預報、省水文成果融合預報模型、重點水庫多目標調洪演算、重點水工程聯合調度、洪水淹沒風險及損失計算、洪水演進一二維水動力等專業模型庫，實現水庫群、分洪閘和蓄滯洪區等水工程的聯合調度實時推演和動態優化。

“通過這個系統，我們可以更加精準地對北江流域13座大中型水庫、1個蓄滯洪區、20宗閘站（蘆苞、西南水閘+潖江蓄滯洪區水閘）等控制性工程制定調度方案。”張寶峰說，這套系統具備正向-反向演算功能，以及場次洪水的淹沒分析動態演示功能。通過水動力模型、水庫調度模型的綜合演算，結合模型自動計算與人工交互調整，設定防洪庫容啟用最小、水庫不超安全水位、下游防洪控制斷面不超安全流量等防洪多目標，實現樂昌峽、飛來峽等13宗水庫攔洪削峰錯峰調度，潖江蓄滯洪區、蘆苞和西南水閘分洪運用，以及樂昌、韶關、英德城區的淹沒影響范圍的仿真預演，并根據預演結果進行調度方案比選。

在2024年“24.4”洪水期間，依托數字孿生北江平臺，水利部門統籌調度飛來峽、樂昌峽等16宗骨干水工程，累計預泄騰庫3.3億立方米、攔洪7.63億立方米、分洪2.92億立方米。將石角站洪峰流量降至五十年一遇，并實現不啟用潖江蓄滯洪區的調度目標。

打通預警發布“最后一米”

據廣東省水利廳防御處副處長武海峰介紹，預計今年“龍舟水”期間總雨量較歷史同期（321.1毫米）偏多2成左右（370毫米左右），廣東省水利廳提前部署，嚴密“四預”，貫通預報、預警、預演、預案四個鏈條，落實直達一線的預警發布和“叫應”機制，及時果斷轉移危險區群眾。

廣東省山洪災害監測預報預警平臺

5月9日，廣東省水利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做好洪水和泄洪預警發布處理工作的通知》，創新構建“456”水利預警機制，進一步明確了“江河洪水預警、山洪災害預警、水庫水電站水閘泄洪預警和工程險情預警”等4個水利預警類型，壓實市縣水利部門、水文機構、水利工程管理單位、鎮級黨委政府及其防汛工作機構、村（居）委等5個責任主體，暢通公文、短信、電話、“一鍵通”系統、微信（粵政易）、大喇叭等6種發布渠道，進一步落實落細水利預警響應聯動措施，確保預警信息全面覆蓋、到點到位、精準高效、閉環管理，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

5月27日，澎湃新聞記者在廣東省水利廳看到，在廣東省山洪災害監測預報預警平臺，有兩個風險預警已經生成。通過這個數字平臺，只要超出閾值就會自動發出預警信息給到值班人員，這個預警直達村一級，如果“未讀“就打電話到鎮、村人工叫應提醒關注。

“廣東82個縣有1.4萬個山洪災害監測點，都已設有雨量感知設備，一旦觸發閾值就會自動發送預警信息。”武海峰說，以“叫應”為導向，廣東打造“多種手段綜合運用、多種渠道互為補充”的發布格局，確保信息傳遞及時高效。

其中，針對重要緊急預警，優先采用電話方式進行即時溝通，當預警信息未收到責任人反饋時，也必須通過電話反復“叫應”。另外，鎮村兩級充分發揮貼近群眾的優勢，除利用大喇叭廣播外，可靈活使用敲鑼、口哨、手搖報警器等工具，快速將預警傳遞至受影響區域的每一位群眾，打通預警發布“最后一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