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剛過,太皇河畔的柳條抽出嫩黃的新芽。丘尊義踩著露水未干的田埂,深青色棉布袍上沾滿草屑。這位丘家田莊的大管家年近五旬,黧黑的面龐被河風吹出細密紋路,此刻正蹲在麥壟間,手指捻著青苗往泥里探。
"莊頭,少夫人往東邊旱地去了!"佃戶王老七扛著鐵鍬小跑過來。丘尊義直起身,望見遠處藕荷色裙裾在麥浪間時隱時現。
丘尊義轉過兩道田坎,果然見祝小芝立在老槐樹下。春陽穿過疏枝,在她月白褙子上灑下光斑。她正與個穿靛藍短打的漢子說話,那人轉身露出張方闊臉膛,正是富農李春生,他是丘世裕小妾銀鎖的父親。
"……去年麥收后種的秋茬黃豆收了八十石,豆餅填了牲口槽,豆渣還能肥田。"李春生搓著結滿老繭的手掌,"您瞧今年這麥苗,比往年壯實兩分。"他說著拔起株麥苗,根須帶著褐黃色土塊簌簌落下。
祝小芝接過麥苗細看,忽然瞥見丘尊義,眉眼彎成新月:"義叔來得正好,李大叔說麥后種豆的地格外肥壯!"她將植株遞過來,根須間黏著細小的淡黃顆粒,"這些根瘤比普通旱地的多三成不止。"
丘尊義就著日頭端詳,想起去歲秋收時李春生來借牛車運豆秸的情形。那時他還不解為何要在麥收后的熱天趕種黃豆,如今看著密密麻麻的根瘤菌,喉嚨里滾出聲笑:"好你個李春生,倒把種豆的門道藏得嚴實。"
"莊頭說笑!"李春生撓撓后頸,"麥子五六月收完,地還熱乎著,正好搶種一茬黃豆。雖說趕些,可九月收豆時不耽誤種冬麥。"他從腰間布囊抓出把豆種,"您看這八月黃品種,百日就能成熟!"
祝小芝指尖拂過金燦燦的豆粒:"東崗那二百畝旱地,往年麥收后空著長荒草。不若劃出五十畝試種黃豆?"她轉向李春生,"還得勞煩李叔教大伙趕種的法子!"
李春生連道不敢,蹲身用柴棍在泥地上畫起來:"麥茬地得先用犁淺耕,把麥根翻到日頭底下曬三天。豆種拿溫水浸過,用耬車播種最省力……"
河風送來布谷鳥的啼鳴,三人影子在春泥上漸漸縮短。遠處傳來牛鈴叮當,佃戶們正往田里運肥。丘尊義望著李春生粗糲的手指在土塊間比劃,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跟著老父親學看墑情的光景。
小滿三天遍地黃,東崗的麥浪也泛起金黃。二十把鐮刀齊刷刷割倒麥稈,莊戶們身后露出褐色的田壟。麥茬燒過之后,李春生帶著六個精壯漢子,趕著牛拉耬車在麥茬地里穿梭。鐵犁頭破開板結的土層,豆種順著竹管滾入墑溝,黃土隨即掩上。
"要搶早播完,多長一天多幾分收成。"李春生抹著汗對祝小芝解釋,"豆子喜熱,這時候種下,秋分就能收。"他彎腰抓起把土,"您瞧這麥茬灰腐在地里,最養豆苗。"
半月后,黃豆芽頂開焦黃的麥茬,嫩綠的子葉在夏風里招展。祝小芝戴著竹笠蹲在地頭,看佃戶們用短鋤清壟:"不是說豆子不用精耕?"
"這是替豆苗除草爭光呢。"李春生笑著遞過水囊,"等豆秧封了壟,雜草就長不起來了。"
三伏天的太陽烤得土地發燙,豆秧卻躥得飛快。墨綠的葉子層層疊疊,把旱地遮成翡翠毯子。李春生教佃戶在壟間撒草木灰:"這時候追肥,豆莢能多結兩成。"
白露那天,祝小芝站在曬谷場上,看佃戶們用連枷拍打豆秸。黃亮的豆粒從裂開的豆莢里蹦出來,在葦席上堆成小山。李春生抓了把豆子搓揉:"少夫人您瞧,這豆子比往年飽滿得多,準能榨出上好的油。"
丘尊義捧著賬冊過來,眼角笑紋深得像溝渠:"東崗五十畝豆田收了六十五石,麥豆兩季合計畝產兩石一斗,比單種麥子多收四成。"他翻動泛黃的紙頁,"水田畝產稻谷兩石二斗,算下來全莊多收三百石糧。"
秋風掠過曬場,帶著新谷的清香。祝小芝望向正在裝車的糧袋,忽然想起什么:"李大叔,聽說你家在黃豆地頭間種了芝麻?"
"少夫人好眼力。"李春生指向遠處的坡地,"地邊種兩行芝麻不占地,收完豆子再收芝麻,稈子還能當柴燒。"
眾人正說著,王老七氣喘吁吁跑來:"少夫人,莊頭,老爺親自來看收成了!"
祝小芝領著眾人迎上,丘老爺卻蹲在地頭抓起把豆茬土:"麥后種豆法甚妙,既保地力又增產量。"他轉頭問李春生:"這豆茬地種麥可要休耕?"
"回老爺話,豆茬地肥力足,霜降前就能播冬麥。"李春生黝黑的臉上泛著光,"來年麥收后再種豆,如此循環,地力愈種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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