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些年的劇集市場中,網絡文學IP改編雖占據大眾視野但難逃同質化窠臼,平臺和制作公司開始將更多的目光投向嚴肅文學改編,產生了如《繁花》《我的阿勒泰》等代表性作品。近期改編自徐則臣獲茅盾文學獎同名小說的電視劇《北上》,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北上》原著以結構精巧著稱,將相隔百年的兩條線索通過一條大運河串聯起來,文字間蘊含的歷史感、社會議題、人性等深刻內涵都成為其獲得茅獎的底氣。劇版創作團隊從敘事場景、人物、情節三方面對源文本進行再解讀和再創造,通過凝練和拓展“四兩撥千斤般”地展現了原著綿延糾葛的情節以及充滿歷史厚度的人文內涵,其經驗值得總結。
場景:跨媒介敘事空間的重構
《北上》原著花費大量篇幅描繪了大運河沿岸地區1900年以及2014年的不同環境與風貌,更借助意大利人小菠蘿的航行之旅溯游而上,從杭州出發北上,途經鎮江、高郵、淮陰、臨清、天津等幾十個沿岸城市,涉及諸多場景。
當文字跨越到電視,原著的場景重構或轉換都要依靠視聽語言來呈現,源文本中雖然存在大量“鏡頭性描述”,為影視改編提供了便利,但面對如此龐大且復雜的場景,無疑是一場巨大的考驗:既要考慮可行性,又要最大限度保證還原度。電視劇《北上》在改編過程中進行了合理的取舍,最終選擇將主要敘事場景置于運河中樞淮安的一個街區——花街。
電視劇《北上》對于原著中多元空間的凝練通過視覺與聽覺的典型化呈現得以實現。其物理空間以淮安傳統街巷為原型,狹窄的青石板路、斑駁的磚墻與錯落的屋檐,還原了運河沿岸市井生活的歷史肌理。場景色調以青灰、赭石為主,輔以暖色燈籠與綠植點綴,既呼應運河文化的古樸氣質,又暗示現代生活的煙火氣。劇中出現的象征性道具既是功能性場景,也是運河文化的視覺符號,如早餐攤蒸騰的熱氣與清晨的薄霧交織,通過長鏡頭緩緩拉開,隱喻運河文化的流動性與生命力。水流聲、船槳劃動聲、市集叫賣聲等自然音效,強化了花街作為“運河樞紐”的臨場感;而現代物流車輛的引擎聲、手機提示音等,則悄然滲透進場景,凸顯時空疊合的主題。
敘事場景的集中構建讓《北上》這部三十萬字的長篇巨作轉化為符合視聽傳播特征的作品,在保留歷史厚度和人文關懷的基礎上實現了在劇集中的凝練表達。
人物:運河兒女的典型化書寫
對于嚴肅文學改編影視劇來說,場景的視聽轉化只是第一步,角色設計更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唯有人的存在才能產生故事、傳達文化。電視劇《北上》對源文本核心主題之一即運河精神的表達,很大程度上依靠角色及其戲劇行動來實現。其在創作時基于原著角色設計展開重構,對涉及敏感話題的相關人物進行了刪減,同時從每個家族中提煉出關鍵人物組成主角團,使得情節更為緊湊,也有了更大的空間去刻畫典型人物。
例如,原著第一部中作為主要人物的謝平遙、小菠蘿等人在電視劇中并沒有實際出現,而是成為歷史溯源以及串聯敘事的符號和線索;在原著中選擇明哲保身棄小菠蘿遠走的船老大夏家只是寥寥幾筆,在劇中卻成為主要的四個家族之一;而原著中著墨較多的孫家人,在劇中甚至完全被舍棄。
劇集通過謝望和的“正直”與夏鳳華的“自強”,提煉出運河兒女的核心品質。謝望和作為家族紐帶,其正直體現在對歷史真相的執著追問中,呼應了運河文化中“求真”的傳統;夏鳳華面對現代物流業的競爭壓力仍堅守誠信,則展現了運河精神中“自強不息”的韌性。
值得一提的是,編劇保留了原著中的歷史考古學家這一功能角色,在劇中以區長之子陳睿出現,其“歷史研究者”身份充當了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橋梁,如整理家書、修復古碼頭等行動既是對集體記憶的搶救,也是對文化基因的激活。這種身份設定既與上文提到的“求真”精神形成呼應,同時也為更深度的主題表達——文化尋根做出了生動的鋪墊。
整體來看,劇集創作團隊較為成功地從原著中選出了能夠反映運河精神不同側面的典型人物,塑造出謝望和、夏鳳華、邵星池、周海闊、馬思藝等鮮活的角色。
情節:尋根之旅的跨時空重塑
《北上》原著結構精巧,將相隔百年的兩條線索串聯起來。第一條線索主要講述了1900-1901年意大利人小菠蘿、謝平遙、邵、孫等人一路乘船北上,最后因小菠蘿意外受傷不治而亡就此終結;同時作者在最后用較小篇幅交代了小菠蘿來中國的原因:尋找胞弟并實現其夢想,但弟弟馬福德來到中國后因愛上一位天津姑娘而做了逃兵,最終在中國繁衍生息再沒回過故鄉。第二條線索則包含了六個故事,分別講述了謝、邵、孫、周、馬五個家族的興衰,最后用一封家書讓離散的人們重新聚合,并從中參透了運河、家族和自我的命運。
與原著自由“行走”在1900年或2014年不同,電視劇改變了這一跳躍式的非線性敘事手法,配合新的角色設計,最終呈現出一種具有連續性的雙線并行敘事結構:一條線隨著時間向前流動,花街的一切人或事也在相應發生改變,而“北上”所隱含的多個物理空間變化在劇中具象化為“運河四子”在花街與北京兩個空間的不斷遷移;另一條線則向前追溯,通過歷史影像資料、紀錄片等形式展現歷史上運河的真實情景,同時將幾代人的命運與大河相連,為運河文化及精神尋找歷史淵源和最佳注腳。
電視劇《北上》著重對原著的第二條線索進行呈現,通過改變敘事方式,實現源文本中分散性情節的凝縮,也更便于觀眾理解。在原著中,作者徐則臣并沒有從“尋根”這一文化母題出發進行宏大敘事,而是將其融于每一個故事中,讀者只有完整系統地讀完整本書,才能夠重新組織起這段橫跨兩百年的運河變遷史。書中每一個人進入歷史回溯這一行動的過程看似是被動的,實則其動機卻根植于祖輩幾代人圍繞大運河的生活所建構的某種集體記憶,這才帶給讀者一種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如謝望和雖然是為了尋找節目嘉賓孫晏臨,才來到自己“素未謀面”的故鄉,但在“尋人”過程中他漸漸了解自身家族歷史、化解父親與堂叔之間長達幾十年的積怨、找到自己的人生伴侶,在此他既知曉了來處,更找到了未來之歸處。
然而馬福德的后代馬思藝則是一個例外。在原著中馬思藝在臨終時囑咐子女將其改回原名——馬思意,但作者并沒有交代這一轉變的背景,而是在最后一刻才闡釋這一懸念:從“藝”到“意”,其作為一種符號化的存在,實際上象征了她對于身份的詢喚以及“根性”的渴求。
這一情節雖然只在書中占據較小篇幅,但在改編過程中,馬思藝卻被編劇提到了一個較為重要的位置,并對其作出年輕化處理。劇集一開始就借助夏鳳華之口告知觀眾其關鍵性:“她是改變了我們一生的女孩。”在后續劇情中馬思藝作為關鍵性人物和情節的線索,帶領花街眾人走上尋根之旅。其混血基因所攜帶的異質身份使她主動離開花街,回到意大利尋根,而她這一選擇卻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花街的每一個人。隨著馬思藝祖先小菠蘿百年之前北上的沉船被逐漸發掘,花街眾人才驚奇地發現從祖輩開始,謝、夏、周、邵、馬五個家族就早已有著緊密的聯系。
當馬思藝從意大利帶回了曾祖父的家書以及其他歷史資料,歷史挖掘以及身份尋根之間的空白和斷裂都得到了補充與修復,這份關聯也經由大運河作為紐帶讓每一個人的心緊密相連,最終實現敘事的閉環,使觀眾在情感共鳴中完成對歷史與當下的雙重體認。
— THE END —
作者 | 王婉婷
主編 | 彭侃
執行主編 | 劉翠翠
排版 | 于佳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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