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中國人現在罵人最順嘴的詞——“漢奸”，到底是怎么來的么？說起“愛國主義”，咱們常見的罵人詞一大堆，但用得最頻、最狠、最有“殺傷力”的，非“漢奸”莫屬。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個詞語的來頭，更諷刺的是，這原本是滿清用來攻擊那些敢于反抗的底層漢人的貶義詞，結果現在卻被底層老百姓自己拿來當成道德標尺來罵別人。

從某種角度說，“漢奸”這個詞貫穿了整個中國近代史。早在1842年鴉片戰爭鎮江之戰時，清軍與英軍在長江激戰，岸上百姓卻冒著槍林彈雨圍觀，當清軍艦船被擊沉時，圍觀群眾都在鼓掌喝彩。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時，天津民船主動組成運輸隊，通過白河為聯軍運送物資，甚至還有百姓扶著云梯幫洋人翻城墻。到了九一八事變，日本關東軍僅一萬九千人，而東北軍人數是其十倍，最終一天丟奉天，一周丟遼寧，四個月整個東北淪陷。七七事變時，日本在華北駐軍不到一萬，而宋哲元有十萬大軍，也只撐了一個月，整個華北便告失守。中國近代史中類似的事情舉不勝舉，不管你是憤怒也好，惋惜也罷，我們有必要認真去反思一下“漢奸”背后的民族屈辱史。

群眾幫八國聯軍翻城墻

一.“漢奸”的來源

“漢奸”這個詞最早出現在元代的《周易演義》中，當時是用來罵曹操，說他篡漢稱雄，是“漢朝的奸臣”，意思和今天完全不同。我們今天熟悉的“漢奸”實際出自清康熙年間的貴州。那時候貴州的統治結構以土司為主，地方由少數民族割據，朝廷的壓榨引發反抗不斷。康熙年間，貴州巡撫田雯在奏章中寫道：“苗盜之患，起于漢奸”，意指漢人暗中勾結少數民族，是反叛的幫兇，這才是“漢奸”一詞現代意義的起點。

苗族土司分布圖

很多人會疑惑，漢人為什么要幫少數民族反抗朝廷？這就得從貴州的特殊地理和歷史說起。貴州地形險峻、物產貧瘠，自古被視為“化外之地”，中原王朝不重視，中原移民也不愿遷入。這里“八山一水一分田”，無成塊平原，民眾貧困，俗語“三日無晴，三尺無平，三分無銀”，形象地描繪了這種艱難的生活環境。貴州雖然名義上歸順朝廷，實際上一直由本地土司自治，世代相傳，像地方上的土皇帝，既朝貢又征戰，享有實權。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朝廷對土司的壓榨不斷升級，導致多次反叛。比如明萬歷年間遵義的苗族土司楊應龍起兵造反，明廷動用二十萬兵力才鎮壓下去，但也因此元氣大傷，無力應對遼東女真，間接促成了努爾哈赤的崛起。

貴州一處

清朝吸取教訓，從康熙四十五年起開始在貴州推行“改土歸流”，廢除土司世襲制，派中央任命的流官接管地方。這項政策的本質是廢掉地方自治、強化中央集權。對朝廷來說，這是打壓叛亂源頭的好辦法，但對土司來說卻是喪權辱祖。而普通苗民本就依附于土司，土地少得可憐，改革之后還得向朝廷交稅，負擔更重，生活更難。最尷尬的是那些從明代就開始在貴州屯墾的漢族人，朝廷的“改土歸流”一來，他們既得不到土司的保護，又成了朝廷的“外來人”。所以一部分漢人自然站到了少數民族一邊，成了田雯口中的“漢奸”。

改土歸流

二.漢族的反抗

從朱元璋出征云南開始，就不斷有漢族隨軍遷入云貴。后來美洲作物如土豆、紅薯、玉米、辣椒傳入，使得原本貧瘠的云貴高原變得勉強可耕，漢人總算能在這片土地上扎下根。但清朝推行“改土歸流”后，開始清查土地、編造戶籍、強征稅賦、派徭役差，本來好不容易能混口飯吃的漢人，忽然義務多了，得到的好處卻少了，自然不愿忍氣吞聲。更別說這些漢人大多是明朝移民的后代，在他們眼里，滿清就是外族。辛辛苦苦在窮山僻壤里活下來，還要向外人磕頭納稅，憑什么？于是許多漢人便與苗族聯合反抗。由于當時貴州不少少數民族仍處于奴隸社會，文化水平低，很多甚至沒有文字，因此在起義時極度依賴漢人幫忙出謀劃策、撰寫文書、制造武器。漢人熟悉官府套路，文化也更高，作用極大。

苗族

清朝從立國到雍正年間，貴州的苗漢聯合起義有史可查的就超過五十次，幾乎年年不斷。雍正年間苗民大規模起義，清廷動用兩湖、兩廣、云貴川七省兵力才勉強鎮壓。1727年，云貴總督鄂爾泰上奏稱“諸苗肆惡，專仗漢奸”，意思是苗民敢造反，是因為漢人從中出主意。雍正也批示：“土司之敢于恣事者，大率皆漢奸主文指使”，還說這些漢人“助虐逞強，無所不至”，正式把“漢奸”這個詞作為專用的政治污名寫進清廷公文。從此，“漢奸”一詞在清朝政務系統中有了固定用法，成了罵人的標配。實際上，在整個清朝二百多年里，貴州多數少數民族起義背后幾乎都有漢人的身影。乾隆甚至氣得咬牙說：“苗人生性愚蠢，非有漢奸引誘，絕不敢滋生事端。”意思是：苗民敢亂來，都是被漢人教唆的。

苗族起義

那么這些反抗朝廷的貴州漢人真的有錯嗎？在今天看來，完全沒有錯。這不正是我們贊頌的反壓迫、反剝削的正義行動嘛。他們為守住土地、保衛家園而戰，是再正常不過的血性之舉。若只是因為不愿下跪、不愿任人宰割，就被貼上“漢奸”標簽，那不是笑話是什么？朝廷官員貪得無厭叫“忠君愛國”，百姓為了活命不愿多交稅就是“通敵叛國”？這邏輯擱誰聽著都覺得荒唐。

三.漢奸的流行

“漢奸”這個詞，本來就是帶著濃厚侮辱意味的政治帽子，但清朝一發明出來就玩上了癮，誰不聽話誰就是漢奸，不分民族、不看立場，只要不利于朝廷統治，統統可以扣這個帽子。比如清廷查鴉片，就說問題不在政策，是“漢奸”勾結洋人搗亂。在英軍攻占廣州后，清廷又罵底層百姓是漢奸，認為他們幸災樂禍、暗中幫英軍。有朝廷官員上奏說不是英國兵厲害，是中國人當漢奸壞事。就連指揮作戰的奕山這種八旗廢物都甩鍋百姓，說“粵民皆漢奸，粵兵皆賊黨”，但真正要打仗拼刺刀的時候，他是第一個投降的。道光帝也氣急敗壞，下令“擒獲漢奸，即行正法”。第一次鴉片戰爭結束后，英國人和清廷簽《南京條約》時，專門有一條要求保護幫過他們的中國人，不許清政府事后追究。這下滿清氣得不行，以后只要沾上“洋”字的都罵是漢奸。

兵部尚書剛毅聽不得洋務，誰一提就罵“漢奸”。御史邵正笏干脆主張誰學洋文就是漢奸。郭嵩燾作為中國第一位駐英大使，考察完英國后大受震撼，覺得中國不能光學技術，也得學人家制度。他寫了《使西紀程》想喚醒國人，結果被整個官場群毆，連副手都舉報他是漢奸。他唯一的支持者李鴻章雖然不罵他，但也接受不了他想改國體的想法，最后郭嵩燾郁郁而終。到了義和團時期，“漢奸”成了全民狂熱的政治正確。義和團打人殺人，口號就是“殺漢奸”。袁爽秋、許竹云主張不打洋人，被慈禧罵是漢奸。更離譜的是，滿洲大臣聯元反戰，也被罵成是“滿人的漢奸”。連積極推進變法圖強的光緒皇帝都被人背地里說是漢奸。

郭嵩燾

清廷的邏輯就是：只要你不符合我的利益，那你就不是“我們的人”，你就是“叛徒”。這種動不動扣帽子的邏輯深刻影響了中國幾代人的思維，后來革命黨也學會了這一套，一旦誰不同意革命路線就可以叫“漢奸”。康有為因為維新變法被一些清廷官員罵是漢奸，后來他因為保皇被革命黨罵也是漢奸。章太炎更是極端，美國退還庚子賠款設立清華學堂，他反而寫文批評，說美國這是“鑄漢奸之長策”。明明是助學，他非說這是陰謀。不知道今天的清華學生回看這段話會不會覺得哭笑不得。

抗日戰爭時期的反漢奸宣傳畫

四.結尾

清朝老百姓在長期信息封閉、表達受限的環境里，很多人習慣了把忠奸對錯簡單粗暴地分成兩邊，不再用人性、理性去理解世界，只會用朝廷那一套邏輯來看問題。就算自己只是個韭菜，也硬要用鐮刀的視角去區分敵我，用自己生活的那口井來想象外面的整個世界。哪怕對“漢奸”這個詞的歷史一無所知，也不妨礙他們把它當成大殺器，去攻擊所有敢睜眼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