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那地界兒上,提起李青陽的名字,方圓百里無人不知。李家祖?zhèn)鞯钠骈T遁甲之術,據(jù)說傳了十幾代,到他這兒,竟似老天爺格外開恩,硬是鑿通了那玄之又玄的關竅。不過三十出頭,他眼中已能窺見常人不得見的幽微,那些盤桓于山野角落的“靈體”,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預卜吉兇,推演禍福,更是奇準無比。漸漸地,活神仙的名號便如同長了翅膀,牢牢釘在了他身上。名聲如滾雪球般膨脹,捧得越高,那點扎在心底的根子便越容易松動。李青陽有個毛病,幾杯黃湯下肚,便覺天地間唯他獨尊,那點壓箱底的本事,便總想抖落出來,叫人仰視驚嘆。
這日,替鄰縣一位富商堪輿完祖墳風水,主家感激涕零,自然設下豐盛酒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氣氛熱絡。主人滿面紅光,舉杯敬道:“李大師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實在是老天爺賞飯吃,我等凡夫俗子,只有仰望的份兒了!”窗外風勢漸緊,刮得窗欞嗚嗚作響,李青陽此刻也早已酒意翻涌,只覺渾身血脈賁張,一股說不出的意氣在胸中橫沖直撞。
他大手一揮,推開眼前杯盞,聲音帶著酒后的豪邁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浮:“這點小事,不值一提!今天趁著酒興,也叫你們開開眼,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本事!”他手指窗外,“瞧見西邊天上那片云沒有?正被風裹著往南飄呢,是不是?”
眾人聞言,紛紛離席涌到院中。果不其然,鉛灰色的天幕下,一片孤零零的白云,正被呼嘯的北風推搡著急速南行。
“我現(xiàn)在讓它停住,就停在那兒,一動不動,你們信不信?”李青陽跟出來,站在眾人前頭,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笑意。
“哎喲,大師,這風刮得正猛,云彩哪能說停就停?” “是啊是啊,這……怕是不太可能吧?”眾人七嘴八舌,面上賠著笑,眼里卻分明寫著“不信”二字。那富商也在一旁搓著手,只當是大師的酒后玩笑。
“好!那你們就瞧好了!”李青陽胸中那點傲氣被這懷疑一激,更是翻騰得厲害。他深吸一口氣,再不看眾人,面朝西方那片飄動的云,嘴唇無聲地快速開合起來,一串串古老晦澀、帶著奇異韻律的音節(jié)從齒縫間溢出,手指在袖中飛快地掐著復雜難辨的指訣。院中的風似乎更狂躁了些,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卷起滿地塵土枯葉,迷了人眼。
就在這混亂的風聲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片疾馳的云,像突然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硬生生頓在了半空中!任憑四周狂風如何呼嘯撕扯,它只是穩(wěn)穩(wěn)地定在那里,紋絲不動,與周遭急速流散的云層形成了詭異的靜止畫面。
“神了!真神了!” “我的老天爺,這……這……” 短暫的死寂之后,驚呼和贊嘆如同決堤的洪水爆發(fā)開來。富商激動得臉都漲紅了,一把抓住李青陽的手,用力搖晃著:“大師!活神仙!您真是活神仙下凡啊!”眾人簇擁著他回到席上,各種奉承話如同不要錢般潑灑過來,酒杯再次被斟滿,喧囂更勝之前。李青陽端坐主位,坦然接受著這一切,酒意混雜著巨大的滿足感,如同暖流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先前心頭那一絲因強行施法帶來的細微滯澀感,早已被這洶涌的贊美徹底淹沒。
酒宴在喧囂中漸漸走向尾聲。杯盤狼藉,人聲漸歇。李青陽感到一陣深沉的倦意襲來,正欲起身告辭,腦中卻猛地一炸!一個極其重要的念頭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酒意與得意——那片云!只顧著聽奉承,竟將那定住的云徹底拋在了腦后!他臉色驟然一變,騰地站起身,不顧主人和賓客的錯愕挽留,急急道:“叨擾了,真有急事,得立刻走!”話音未落,人已踉蹌著沖出了廳堂,直奔院中。
他猛地抬頭望向西天。那片云果然還在!只是,哪里還是當初的潔白?它不知何時已浸透了血一般的暗紅,像一塊凝固的巨大污血,沉沉地懸在灰暗的天幕上。那紅,濃得化不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更可怕的是,它并非靜止不動,而是在原地無聲地翻滾、涌動、膨脹,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那污濁的血色深處掙扎醞釀,貪婪地吞噬著周遭的光線,連空氣都變得粘稠壓抑。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間沿著李青陽的脊梁骨竄遍全身,方才的酒意頃刻間蒸發(fā)殆盡,只剩下透骨的冰涼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恐懼。
“壞了!天大的禍事!” 他失聲低吼,再也顧不上任何體面,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出院子,跳上自己那輛半舊的皮卡車,引擎發(fā)出刺耳的嘶吼,車輪卷起一溜煙塵,瘋了般朝著自己山里的老宅方向沖去。
車在山道上狂奔。李青陽緊握方向盤的手心全是冷汗,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前方蜿蜒的路,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趕回去,布下祖?zhèn)鞯淖o身陣法,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車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變得異常詭異。方才還只是灰蒙蒙的,此刻卻迅速沉暗下來,如同被潑灑了濃墨。
風徹底停了,死寂沉甸甸地壓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山林里平日聒噪的鳥雀蟲鳴,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車輪碾壓碎石路單調(diào)而刺耳的噪音,像敲打在人心上的鼓點。一種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壓彌漫在空氣里,沉重得如同實質。
他猛踩油門,車子咆哮著沖上一個陡坡。就在皮卡車頭剛剛越過坡頂?shù)膭x那,一道慘白到無法形容的強光,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墨般的天幕!它并非來自天上,更像是直接從車頭前方的大地深處、從虛空中憑空炸裂出來!
那光芒刺眼得瞬間剝奪了所有視覺,將整個世界化作一片燃燒的白熾!緊隨其后,是一聲無法用“巨響”來形容的崩裂之聲——仿佛整個蒼穹都在頭頂被硬生生撕開,又像億萬座山峰在同一瞬間轟然崩塌!這聲音超越了聽覺的極限,帶著粉碎一切、審判萬物的無上威嚴,直接轟擊在人的靈魂深處!
白光與巨響吞噬一切的瞬間,李青陽似乎聽到了一聲極短促、卻又無比清晰的嘆息,仿佛來自亙古,又仿佛就在耳邊。緊接著,是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狠狠攥住了他,將他連同整輛皮卡一起拋向無邊的黑暗。灼熱,撕裂,然后是無盡的冰冷與沉寂。
幾天后,進山采藥的老鄉(xiāng)發(fā)現(xiàn)了扭曲變形的皮卡殘骸。車體焦黑,如同被巨大的烙鐵狠狠燙過。方圓數(shù)丈內(nèi)的草木盡成灰燼,地面留下一個猙獰的淺坑。李青陽倒在坑邊不遠,渾身焦黑,面目全非,只有那微微扭曲張開的手,似乎還帶著最后一刻徒勞的掙扎與無法言說的驚駭。
那一聲嘆息,究竟是雷霆的余韻,還是某種存在最后的憐憫?無人能知。只有那片曾經(jīng)被強行定住、最終化作污血般暗紅的云,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烙印,深深印刻在當日所有目擊者的記憶深處,成為一個永遠無法驅散的恐怖意象。風終究又起了,吹散草木灰燼,吹過焦土,嗚咽著,仿佛在低語著古老而殘酷的天道。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